老酒子路过一座野坟头。
茅草,在坟头青砖缝间卖力地长着。宛若乱世间业障繁生。
远望,深山谷涧。古道,西风。
他往里看,指缝宽的砖缝,葬着什么人?
他端详着,确信是那个人。
是浪人鬼头。
墓碑上的篆刻已看不清了,暗藏多少狠。
他拂袖擦去了盖住墓志铭的尘埃,一片片岁月流金就化成碎沙,最后落地,不生根。
远方,山麓,狼嚎。
这野坟头下,是枯骨一具吧。
你最后真是,什么也没带走。
恨呐,愁呐。
现在,黄昏。
此刻故意嚎叫般的,只是吓吓世人罢了。老酒子不怕,手握酒坛子,醇醪香,香飘半屏山。
竹林间——
竹叶细细簌簌拍捶,落叶已枯腐。
箜篌萧萧,是静的。
人灵脆弱。不堪想。
浪人曾经是无限光耀,现在在阴间逍遥呢。
他倒是知道一个浪人。
他年青。
也继承了浪人一族的“裨益”。
不羁,嗜酒,好色,惹是生非。
酒葫芦不离手,倭刀不离身。
只是……
或许,这正是他不同之处。
老酒子走出了竹林,清潭,就在眼帘处。
“舟子,你在何处?”
老酒子吆喝半天,坛子已经空了,晃晃还有空灵的幽响。
渔童驶着一叶扁舟,划过江面。
犹如秋刀划开鱼腹。
“东方。”
“横跨山峡,是吧?”
“对。”
“再漂流一阵东海。”
“是。”
“无力。”
老酒子盘坐下来。
渔童把橹轻轻放,遥指暮霭朦胧的江面。
“风暴降至。不可通行。”
江面平静依旧。
鱼鹰俯冲入水。
“可以在我们庙里露宿一天,待到风暴过后,再启程。”
“风暴几天后到临?”
渔童摇摇头。
老酒子随之来到渔童江面上的浮庙。
小渔童虔诚地上三香。
老酒子捞着江水喝。
两人席间吃粗茶淡饭。
小渔童客气地在蒲团上,石佛前,规规矩矩磕个头。
“老和尚在哪儿浪荡?我上一次见到他,他才刚刚修筑好浮庙。”
“老师傅去南境了。”
老酒子想到了南境发生的一些故事。
老师傅去那儿,总是修行吧。肉身折磨,再沿街化缘,大致是这些烂事。
老酒子是凡人,不懂,也不规矩。
在佛祖面前,披头散发,袒胸露乳,廉不知耻。
“往昔忆起,我倒是知道两个人。”
他说的是,一男一女。
“男的十八九岁,女娃十六七岁。”
般配——
“两人到了南境,再分开了。”
小渔童嚼着鱼卵,聆听。
“他们是从北国雪境出发的。”
路途遥遥,云烟渺渺。
“他们一定发生了什么吧?”
小渔童,是出家人,怎懂了凡念。
“是爱情吗?不不,我自己不清楚,怕他们自己也没几个念想。”
毕竟是,很久很久以前了。
“男人是?”
“是浪人。”
小渔童一嗔:
“不是已经没落了吗?”
“家道中落,但是还未绝迹。他是唯一一个,幸存者。”
“女人是?”
“森女。来自高山氏族的,森女公主。”
“两家族听说不是,不共戴天。”
小渔童收拾碗筷。
老酒子抽着旱烟。
紫烟飘渺,飘出了窗,此时天色有那如暴风降至的色调。
“浪人氏族,与这片土地上的人,皆仇人。”
孩子说得是对,两人一路上,一定发生了什么……
他走出庙宇,看着月,水中月。
都分不清,自己是在天上,还是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