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说,南宫家退婚了。
我听到这话,吓了一大跳,绣花针一偏,便扎到了手指,伤口处立刻凝聚了一颗小小的血珠,落在素净的绢面上,登时染红了一片。
南宫哥哥是南宫让,我的青梅竹马,长得丰神俊朗,面若冠玉,脾气也十分的好。
她的娘亲与我的娘亲是故交,小的时候,他的娘亲生了大病,将家里的积蓄都花光了,实在是养不起他了,于是他爹踌躇许久之后,决定将南宫哥哥送到我家,原因无他,只因那个时候,我爹膝下一个儿子都没有。
但是我爹爹知道此事之后,二话不说便拒绝了。他说,南宫家向来一脉单传,且南宫伯伯也是老来得子,对于这个孩子,他心里是珍稀的,怎么能就这样轻易地送给爹爹了呢。
南宫伯伯叹了口气,显然也是十分不舍。爹爹想了想,便提出了寄养的想法来。
依照爹爹的意思,南宫伯伯的儿子养着,但是权当寄养,但有个条件,就是要和我结下娃娃亲。等将来我和南宫让若是生了孩子,还姓南宫。
爹爹此举,既抱住了南宫伯伯的颜面,又让宋家和南宫家的关系更亲密了,一举两得。南宫伯伯感动得热泪盈眶,觉得爹爹仗义,当下便同意了。
所以,我是和南宫哥哥一起长大的,他总是很让着我,对我特别好,会温柔地叫我小若儿,还会在我难过的时候给我买桂花松子糖。会带着我郊游踏青,泛舟湖上。是这世上除了爹爹和三哥以外,对我顶好的男人。
“不会的,南宫哥哥最喜欢若儿了,他不会不要我的。爹爹一定是搞错了,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的。”我说什么都不肯相信。
爹爹叹了口气,痛心疾首:“若儿,南宫家本来就瞧不起我们,如今又傍上了户部尚书这棵大树,怎舍得放弃。喜欢有什么用,能比得过他的锦绣前程吗?”
我狠狠地摇头:“肯定是爹爹搞错了,南宫伯伯喜欢若儿了,和您又是至交,怎么会看不起我们家呢!”
“人都是会变的,若儿啊,你就不要再这样自己骗自己了。”
爹爹还想再劝,见我死活不相信,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就走了。
我叫来了贴身丫鬟铃儿,修书一封,托她带去给南宫哥哥。玲儿有些犹豫,毕竟这于礼不合。若是此事被他人知晓,只怕是会坏了我的名声。
可是我管不了那么多了。我只知道,如果我不走这一遭,我只怕是会遗憾终生。
月上柳梢头时,我偷偷溜了出去,去了城北的城隍庙。我在信上和南宫哥哥说好了,在那里相见。
我坐在破旧的台阶上等他,周遭空无一人,猛烈地风吹得我有些冷。我裹了裹身上的衣服,向不远处的那条小路探头望。
可是天上的云聚了又散,散了又聚,南宫哥哥却还是没有来。天越来越暗了,如果再不回去的话,怕是就要被我爹发现了。
我有些想回去了,可同时又有些不甘心。
我怕我一走,他就来了。他找不见我,还以为是我没有信守承诺。在这样的节骨眼上,我不想他误会我。
一定是路上有什么事耽搁了吧,我想。嗯,一定是的。
远处有脚步声传来,我连忙躲到庙里面,怕他们看见我。
“微儿,虽说三个月后就要大婚了,可你也别太操劳了,你看看你,这才几天,已经瘦了一大圈了。”
我听着声音有些耳熟,便悄悄把头探出来。月光下的男子,玉树临风,面若冠玉,可不就是自己朝思暮想的南宫哥哥嘛!
再看他身边的女子,分明是尚书家的千金沈清微。
原来,爹爹说的都是真的,他没有骗我。南宫哥哥他,真的不要我了。为了权势,他真的变了。
我死死地咬着嘴唇,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来。为他哭,不值得的。
然而我从未见自己这样不争气过。
我抬脚,开始往回走,冰凉刺骨的寒风迎面而来,我却一点也感觉不到。
“若儿,你怎么了?这么晚了,你不在府里待着,怎么在这儿?”
我听到声音,抬眼一看,原来是三哥。
“没什么,原是约了一个朋友的,可惜他没有来,现下正打算回家去呢。”我若无其事地说着。
“哦,原来如此。既然是朋友,不妨再等等,说不定是路上有事耽搁了呢。”三哥道。
我苦笑了一声,摆摆手,道:“不用了,三哥,不必等了。他不会来了,永远也不会来了。”
是啊,他不会来了,最爱我的南宫哥哥已经走了,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不会再回来了。爹爹说得对,是我一叶障目,自己骗了自己。
越走越觉得难受,眼皮越来越重,脚步也跟着越来越虚浮,一个踉跄,我眼前一黑,栽倒在地。
再醒来时,我已是身在家中。我知道,定是三哥将我送了回来。
缓缓起身,走到桌旁,短短一段距离,竟像走了一生那样漫长。
“小姐,你怎么起来了,快回去坐下,大夫说了,你身子还很虚弱,这些天就不要下床了。”铃儿说着,就要过来扶我。
我朝她摆摆手,表示不用:“你家小姐我可没那么脆弱。对了,我这一睡,睡了几天?”
“还说呢,小姐平时不生病,这次一睡就是五天,可把老爷夫人给吓坏了呢!”铃儿一拍脑袋,“说起来,倒是提醒我了。小姐你等等,我这就禀告老爷夫人去,他们知道你醒了,肯定很高兴。”
说完,小丫头就一溜烟跑远了。
屋子里一下子就安静下来了。我叹了口气,思绪渐渐飘远了。
下个月,他就要大婚了。
我曾经,想象过无数次以后的情景,每一次里,都有一个他。我曾是那么肯定,我们会在一起,执子之手,白头偕老。
可如今……我冷笑。现实真是讽刺啊。
想了想还是决定出去走走,毕竟人一闲下来就容易胡思乱想。而我,不想让自己就这么胡思乱想下去。
花园里的梅花都开好了,立在墙角,遗世而独立。我看着看着,忽然落下泪来。
记得南宫哥哥最喜欢的就是这红梅了,如今景未变,人却已不知所踪。
假山后传来断断续续的说话声。我连忙收拾好情绪,凑上去听。原来是两个丫鬟在嚼舌根。
这种事情,原也很平常,哪个人没有一点八卦之心呢,说说东家长,西家短,原也无可厚非。
“听说了吗?今天户部尚书在早朝时参了老爷一本,说上次修水库那事儿,老爷中饱私囊。”
“啊?水库那事,老爷不是交给了南宫公子负责嘛,这事儿,尚书原也知道啊。”
“他知道有什么用,关键是皇上不知道啊!听说此事要彻查,若是查下来真出了什么问题,老爷的乌纱帽怕是不保啊。”
“真的假的?南宫公子做事,应该不会出什么纰漏吧。”
“谁知道呢。说不定那时户部尚书已和南宫公子串通好了,故意出些纰漏,到时候搞垮老爷,然后再把宝贝女儿嫁给他。”
“唉,那小姐可真可怜。”
“谁说不是呢。”
我苦笑。我宋芷若可真失败,如今竟让两个丫鬟说我可怜。
她们说的事情我知道。当初皇上派我爹去修洵阳的水库,我看南宫哥哥似乎对此事很感兴趣,便央求了爹爹将此事全权交给他。起初爹爹并不同意,我闹了好久,他才松口。我原以为自己是对的,因为南宫哥哥的确将此事处理得很好,连爹爹都忍不住赞赏,可就在刚才,我听了她们的对话,不禁一阵后怕。
不论如何,此事也算因我而起,我必须对此负责任。
可是我一个弱女子,该怎么办,能怎么办。
我低着头,一边思索一边往回走,不小心就撞上了树。正打算绕开它离开,意外听见了我大哥和他的丫鬟涟儿的对话。
“大公子,涟儿的父母在家乡受尽了那知县儿子的气了。他仗着自己老子是知县,整天对我父母吆五和六的,还时不时拿走一些地里的花生。那都是我父母辛辛苦苦种出来的呀!现如今,想来想去,也只有大公子您能帮我了。”
“我?我怎么帮你?”
“您收了我做妾吧,让我怎么报答您都行。只要涟儿做了大少爷的妾,就等于有了宋家做靠山,从此,再也不会有人敢欺负我父母。”
说者有意,听者却也入了心。
若是……我能进宫,成为皇上的妃子,就算爹爹真的有什么错,我在后宫也能帮衬着些啊。
上个月,听铃儿说,过几日就是大选,只要把握好了机会 爹爹的事情就不用愁了。
反正都是将就,还不如为我的母家挣一个好前程。
大选那日,阳光明媚,碧空万里。
我们一众秀女跟在老嬷嬷的身后,入了宫门,而后在储秀宫里等候传召。
秀女是一批批进殿的,八个一批,被看中的,赐花牌,没被看中的,就自己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