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臧城，初秋。

    雨稀稀拉拉下了数天，也没能放晴。

    墓碑前跪着一个人影，那人的头垂得极低，轻薄的衣衫已经被雨打湿。乌黑的秀发没有多余的装饰，只是一支木簪轻轻挽起。

    雨水顺着发梢流至发尾，划过她削瘦的脸庞，一双圆咕溜湫的大眼上附着一层暗暗的灰渍。她紧咬着牙关，只觉得心中的愤怒涌上心头。

    “恩人，您且放心，闻卿今日在此起誓，定会查清您的死因还您一个清白，那些陷害您的宵小之辈，闻卿一个都不会放过。”

    最后几个字咬的极重，带着近乎怨恨的执拗。

    氤氲的水汽湿透了全身，跪在泥土中不知多久，直到西方显红才抽身离开。走之前，闻卿深深望了眼那墓碑的刻字―孙晴雯。

    谢谢您，当年施舍于我。

    ……

    十月初五。

    “诶诶！！快看快看！是叶将军回来了！”

    “这回啊，听说又是大胜利呢！真不愧是我们北淮的大将军！！绝对是古往今来最强的，若是没有叶将军，哪来的我们啊！”

    “就是啊！叶将军年少十七就名扬我大北淮，要是我那个儿子能这么有出息就好啦哈哈哈！”

    “有个这样的儿子也是福分，不过出个像叶将军这样的太难了。要是我说，我女儿能伺候将军就好啦！”

    长乐街上，士兵们率先入阵，排成两行将百姓隔在外头。一条宽阔的大道显在中间，百姓们上至六旬老人，下至懵懂孩童全都簇拥在侧。

    还未见到叶将军的人，欢呼声已经震耳欲聋。待路口转角一面黑底红字的旗帜，飘入眼帘。这抵挡的士兵们都要拦不住了，黑马上青年面色白皙，五官挺拔。原先冰冷的脸庞，在迎上百姓们雀跃的表情后竟柔和了三分。

    归月阁是整个长乐街最高的楼阁，也正是观赏这重大一幕视野最佳的位置。此时，一位青衣公子正手捏着酒杯，饶有兴致的向下探去。另侧的白衣公子，视线也随之看去。

    “叶将军年少成名，兵法武功皆是上等，待百姓更是有着爱民如子的赞誉。也难怪，每次胜仗回来，这阵势只大不减。”白衣公子，面容如玉，一身书生气质。声音青涩，可知年龄尚小。

    青衣公子伏在二楼的栏杆上，眉间微醺道：“只怕是树大招风，功高盖主，引火上身啊。”

    白衣公子闻言，摇摇头神色微眯望向马上那张削瘦的脸庞：“权力之争，人心险恶。”

    姑臧乃首善之地，忌刀兵，是以边关二十万大军大部分仍旧驻扎在原地捍卫疆土，谨防蛮夷再次来犯，仅调遣五千兵马回姑臧复命，四千七百又驻扎在姑臧城外不能入内，只余三百人作为此次北伐之战的有功军士代表，进城听赏。

    青衣公子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说道：“诶，信冬你说几年前谁都大概不曾想，叶家会有这个成就吧，毕竟那个时候他们可是几乎全家覆灭，只留了叶清臣这么个独苗子。”

    “是啊，可谁知道叶清臣胸有大志，不过两年就获取民心无数，战绩更是无人能比。真真是我北淮第一将军。”信冬板冷了脸，“只是从这几次让人回来封赏的人数，就该知道皇帝有些怕他了。开始提防。”

    青衣公子嘴角上扬，没再多言，只是眼下泛起不明言喻的光。

    叶清臣稳当的坐在马上，手上紧拽着缰绳。面对百姓们热情的招呼，偶尔回过头来淡淡一笑。下头的少女们尽是红了脸，楼阁上的少女们更是耐不住的一个劲往下砸花。

    这叶清臣最受人瞩目其一是年少有为，立功无数，深受皇帝嘉奖。其二是虽常年关外，皮肤却依然白皙，一张菱角分明的五官极为好看。许多少女为其倾心，但自从叶清臣的第一任夫人去世后，他也就再没正式娶过别的女子。

    随着军队渐行，一辆夹在兵士中的马车也随之显露，望着那极其突兀显眼的老旧马车，不少百姓纷纷好奇。

    军队里的马车，拉的往往都是极其显贵的人物，比如说之前那位王爷监军，再比如说上上次作为谈判的邻邦公主……

    这回是个什么？

    归月阁上的两位公子也不禁好奇起来。

    “信冬，你觉得那里头是怎样的人物？”青衣公子的语气有些醉意，半笑半不笑的“不知是不是从战场上捡回来的哪家妙龄女子哈哈哈。”

    “这么一说，叶将军的夫人确实过世有段日子了。”信冬琢磨着缓道。

    青衣公子放下了酒杯，坐直了身子往下边看过去，似乎想要穿过这距离和重重障碍，一睹那猜想中的妙龄女子的芳容。

    车轴缓缓转动，轱辘碾压在青石板砖地面上稳当的很，偶尔有小颠簸也不碍什么事。听着外面此起彼伏的喧嚣声，马车中的女子眸色深沉。

    她便是闻卿。

    那个曾经跪在墓碑前，发誓一定会为恩人报仇的女子。

    而她报仇的关键线索，就在叶清臣叶大将军此人身上。

    她的恩人名叫孙晴雯，是孙太守的嫡系千金小姐，为人极是温柔大方、善良可亲。多年前的一个冬夜里，年仅十岁的闻卿为躲避追杀逃至姑臧的一个小角落里，因天寒地冻又饿又累晕倒在雪地里，被过路的孙小姐所救。

    孙小姐不但挽回她的性命，还赠她三十两白银助她生存，且拒绝了她的报答。她说这天底下正该有善意才能处处相安，说你我缘分莫大才能恰巧相遇，这一切是天意，不是我。上天让你生存下来，你就要好好活着。

    所以今后的几年中，无论多苦多难闻卿都咬牙挺了过来。

    她不但要活下去，还要活的风光靓丽，要让曾经那些带给她灾难的人都知道，你们的所作所为在我眼中不值一文，该有的我还会有，该是我的谁也抢不走！她还要报答孙小姐曾经的厚恩，虽然善良的她可能并不需要回报，但这至少是闻卿的一点心意。

    可是……

    这一切都破灭了。

    在闻卿还没来得及回馈之前，孙小姐已经死了。

    嫁到叶大将军府上的她因着性子绵软被人明里暗里欺凌，虽是个正妻，却过得比妾侍都凄惨。不懂得告状，不懂得护自己周全，一退再退一退再退，最终忍受不了凌辱含冤自尽，用三尺白绫了断自己的生命。

    为此闻卿思索了很长一段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