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自未来，你问我为什么？看见我手上的编号了吗？这是未来的标记！”

    手术室的灯一直亮着，耀眼的白色手术灯打在墙壁上，把每个人的脸都映成了惨白色。

    忽然，门开了，手术室里很安静。没有杂乱的脚步声，也没有嘈乱的说话声。有人叹了一口气，医生和护士之间无言的沉默，静静的把遗体推了出来。

    “她……”

    护士说道一半，看着主刀医生，他收拾着手上的手套，手套上还留有温热的血迹。

    “我们尽力了，节哀。”

    对话划上了句号，很多人都沉默不语。

    医生x站在遗体旁边，他和推着病人遗体的护士一起，并排走着，他听到很多声音，却又像是什么都听不到，他太累了，眼睛都快闭上了。

    护士推着病床渐渐走远了，疲惫和不知所措同时缠上了身子，他呆呆的站在原地，目送着他们消失在走廊尽头。

    他除下手术帽，擦去早已浸湿的汗，他知道，生命中最庄严的两个部分，出生，死亡。

    一个代表生命的延续，一个代表生命的永恒。

    医生x是一个浪漫的人，所谓浪漫，并不是罗密欧与朱丽叶的痴情，而是把悲伤变得不那么悲伤，痛苦变得不是那么痛苦。他改变不了世界对死去的人的看法，世界也改变不了他心中的浪漫。

    可是，他的手不停的在颤抖，他往后靠住了墙壁勉强没有倒在地上，手却紧紧的拉着身后的门把手。

    “你怎么了？”一个护士从手术室里出来问道。

    “没什么，或许，是我太累了……”

    医生x深吸一口气。

    但愿，那个世界无比美好。

    时间过的无比的快，繁忙的工作让医生x喘不过气，医生x今年三十一岁，却早已有了不少的白头发。他的父母让他早点结婚，托人给他介绍了一个女人，比他小六岁。准确的来说是未婚妻，没有商量的余地。

    医生x是独自生活惯了的，他和未婚妻也仅仅只是在周末见面，大部分时间他都待在医院里，每天交流的最多的就是住院部的病人。他喜欢同小点的孩子讲话，经常问他们等病好了最想做什么，想去哪里玩之类的。

    最让医生x印象深刻的是一个小女孩，她最想做的事实回到她还没生病的时候，告诉那个时候的自己如果生病了有多么难过。

    很多人都一样，人们也总想过回到过去，告诉自己未来发生的事，其实都是为了避免悲剧。

    傍晚，医生x整理好最近患者病情的档案，他刚刚接到未婚妻打来的电话，电话里她想和医生x一起去吃个饭，医生x答应了，趁着天色还没暗，他赶着车回到家里。所谓的家，其实是医生x自己找的一个出租公寓，本来他的房子是和未婚妻一起住的，但是那件事情发生后，他就一个人跑了出来。

    一待就是大半年。

    医生x站在公寓三楼的阳台上收着衣服，天空乌压压的一片，看来是要下雨了。屋子里面不是很干净，但也没有乱到哪里去。有时候医生x因为要接手术会直接睡在医院的办公室里，连续好几天都不回来，有一次医生x半夜在家里吃面，吃到一半跑去接手术，一直忙到第二天夜里才回来，发现那碗面已经被老鼠吃完了……

    “汪汪汪！”狗狗咬着医生x刚收下来的衣服，医生x这才想起来从早上到现在都没喂它点什么。狗狗是医生x搬来这里的第二个星期遇到的，那天下着大雨，它躲在公寓的楼道里，浑身都湿透了，医生x一开始没在意，后来半夜跑到楼下把狗狗抱了上来。

    趁着还没下雨，医生x跑到楼下的便利店买了一些吃的，顺便帮狗狗也买了一个星期份的狗粮。医生x换了一件衣服，把买来的饭放到微波炉里加热，坐在靠近阳台的木椅子上，似乎在等待着一场暴雨，洗刷这世上一切的杂念。狗狗安静的趴在医生x的脚边，微微靠着他的脚跟，医生x一伸手就能碰到它软软的毛。

    微波炉发出嗡嗡的响声，医生x静静的坐着，像是在看着什么，却又像什么都没看。

    眼睛，是不聚焦的，是发散的。

    从不擅长发呆的医生x，现在一安静下来就是这样，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才离开了那个地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医生x变得不擅于和人说话，主动的，被动的，都统统难以开口。他慢慢的不再看别人，他慢慢的只会自己一个人，就像现在这样，看着地板，摸着柔软的皮毛，等着微波炉那叮的一声响起。

    轰隆！

    沉闷有力的雷声炸裂般的响起，狗狗立着脑袋，往雷声传来的方向看去。医生x看着狗狗黑黄色的头顶，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句，“吃饭。”

    大雨适宜的下了起来，而且没有停的意思，外面马路上的车喇叭按了一遍又一遍，渐渐的淹没在哗啦啦的雨里，统统都被吃掉了。桌子上是吃剩下的饭，剩了很多，感觉更像是在尝尝味道而不是在于填饱肚子，食欲是一点没有的。窗外的雨声和浴室里面的水声混在一起，狗狗趴在门口的垫子上，懒惰的吐着舌头，似乎也懒得去分辨。

    医生x洗着澡，看着镜子里面的自己，默默的拿出一把剃须刀，刚挤出牙膏，电话响了。

    他看到未婚妻的来电，才终于想起来几个小时前和她有约。

    “你在哪里？”她问。

    医生x想了想，说，“家里，抱歉，我又忘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医生x想说些什么，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还是，和以前一样。

    “你好些了么？要不要我来陪陪你？”

    “不用了，太……麻烦你了。”

    “那……有事打我电话，好吗？”

    电话挂了，医生x都不知道自己刚才说了什么，他回过头，拿起刚挤了一半的牙膏，继续刮起了胡子。

    晚上，雨小了不少，卧室里面没开灯，医生x抱着狗狗蜷缩在床上，他努力的想去回忆一些事情，昨天的也好，刚刚发生的也好，可是大脑很迟钝，迟钝到就算回忆起来了也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做过。

    他觉得，自己生病了，一种很迟钝的病，迟钝到自己在做什么都不知道。就像喝了酒被麻痹了一样，可是意识还是清醒的，痛苦还是依旧的。

    他起身，打算去见一个人，一个经常见到的人。

    催眠师。

    在去找他的路上，医生x有过犹豫，其实在自己搬到这里后不久就去找过他，在那之前也被劝过去看心理医生。那个时候和现在，除了自己反应更加迟钝以外并没有什么大的改变，催眠师告诉过医生x，有事没事多去找他，因为医生x这个情况，需要复诊。但是医生x太迟钝了，迟钝到有时候会忘记很多东西，就连找到催眠师都要花好多时间。

    催眠师家就是他的私人诊所，他的病人不多，但是用去的时间很长。医生x找到催眠师的时候，他正在给一个女人进行催眠治疗。

    医生x坐在催眠师的身后，看着他一点一点在女人耳边说着什么，他的动作可以放在电影胶片里一帧一帧的播放，加上催眠室里黑白色的壁纸和催眠师一身黑色正装，很容易让人带入到一种黑白电影里的感觉。

    催眠师不知什么时候坐到了医生x的旁边，他端着一个青花瓷款式的茶杯，喝了一口里面的茶。

    “难得你过来找我。”催眠师说，“从第一次你来我这里到现在，过了多久了？”

    医生x说，“半年？我记不清了。”

    催眠师一笑，他放下杯子，桌子上有一本写到一半的本子，他拿过来，念给医生x听。

    “我不止一次的想过，他要杀我。”

    催眠师读了一句，看了医生x一眼，问，“有点感觉了么？”

    医生x看着那本本子，点点头。

    “这段话是她写给我的。”催眠师用本子指了指躺在催眠台上的女人。

    “我爱我的丈夫，但是我不知道他，他在外面肯定出了什么事了，他想杀了我，出于一种原因，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我想知道是什么原因！”

    医生x听完，说，“她应该去找警察的。”

    “已经找过了。”催眠师说，“她来这里比你早，她的丈夫在一年前就因为意外去世了，自那天起，她一直觉得她丈夫还活着，只是，她每天都觉得那个幻想中的丈夫，一直想杀了她。”

    “这些都是她写给我的，差不多写了一半，从她丈夫去世开始就开始写，写每天她和她丈夫一起做过的事，出去旅游，一起度假，甚至争吵，到现在的谋杀。”

    催眠师把本子递给医生x，说，“我觉得你也可以写个日记什么的，你不是记忆力消退么？”

    医生x一笑，难得的笑了一下。

    “你怎么知道我记忆力的事？”

    “我找你未婚妻谈过，你今天，又没有赴约。”

    “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她了，当初我从家里搬出来，就是为了让自己一个人静静。”

    “你已经一个人静静了大半年了。”

    催眠师站起身，走到催眠台前，拿走了放在她枕边的一个小香炉。

    “是时候回去了吧？有些事，不能总是一个人待着，会生病的。”

    从催眠师家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月亮被雨水冲刷的很明媚，但抬头就会被雨淋到。医生x独自一人走在回去的人行道上，踩着红黄相间的盲道一直走，前面就是一根柱子，绕过这根柱子一直走，就走到了公寓。公寓楼下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还开着，柜台里的值班店员正在倒着一杯咖啡，医生x夹着那本牛皮本子，端着一杯咖啡走到公寓楼下。

    狗狗在阳台上叫着，医生x向后退了一步，刚好看到楼梯下面躲着一个人影。这一下让反应迟钝了大半年的医生x一下就把咖啡倒在地上，他看的清清楚楚，楼梯下面那个人，穿着一件黑色的连衣裙，蹲在那抱着肩膀背对着医生x。

    看背影，是个女孩子吧。

    医生x撑着伞走了几步，狗狗一直在阳台上狂吠。

    医生x刚要喊她，她便大喊了一声，“我投降！”

    她往后看了医生x一眼，慢慢的转过身，拿出了不久前医生x刚给狗狗买的食物。

    背对着月光，她的眼睛在幽黑的楼道里一闪一闪，她站起身，手里像是攥着什么东西。

    “喂，大叔，这里是哪里？”

    她竟然先发问了，医生x打量了一下这个女孩，那件和夜色很近的黑色连衣裙动起来还会有一点暗红色，她没有没穿鞋子，脚上还沾着飞溅的污渍，看的出来她光着脚走了很久。

    女孩一直看着他，医生x反应过来，说，“你不知道吗？”

    “这地方我从来没来过啊，不过，看起来有点像几个世纪以前的东西。”

    几个世纪以前？还没等医生x脑回路转过来，女孩又说，“我迷路了，从时空隧道里。”

    时空隧道。医生x难得的想笑，他看着女孩，女孩的样子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在开玩笑。

    “你拿的是狗粮，不能吃的。”医生x捡起被丢在一旁的袋子。

    当他抬起头，却发现女孩已经不见了，外面下着雨，她突然就不见了。医生x抬头望了一眼趴在阳台上的狗狗，它朝医生x叫了一声，转身进到屋里。

    她是怎么拿到这个的？医生x把袋子重新放回柜子里，确认大门是锁好的，窗户虽然开着，但是那么高她是怎么上来的？医生x想着，拉上了阳台的门，重新躺回到床上。他拿起手机，翻出一连串的电话号码，终于停在了未婚妻这三个字上，他反复想着催眠师说过的话，他试着给她打电话，想告诉她，自己想回来了。手放在拨号键上面，却一直没有按下去，反复几次，他终于扔掉了手机，看着天花板的花纹，想早点睡去。

    轰隆！

    不知过了多久，医生x醒了过来，他不是被雷声惊醒的，而是隐隐约约听到了敲门声，他看了一下手表，凌晨两点。

    这个时候，会是谁呢？医生x走到门口，发现狗狗已经站在门口，正扭头回望着医生x。医生x一下就推开了门，视线里，那个女孩靠坐在往上的楼梯口，靠着墙壁，浑身都被雨淋湿。

    女孩回过头，屋内的白炽灯打在她脸上，医生x终于看清了她的样子，她站起来，站在医生x面前，她的个头不是很高，头顶才刚到医生x的肩膀。

    “是你敲的门？”医生x问。

    “我迷路了，只能勉强找到这里啊。”

    女孩说完，看到了医生x没吃完的盒饭，指了指，说，“那个，能给我吗？”

    医生x回头看了一眼已经冷了的饭，说，“进来吧，我给你煮碗面。”

    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女孩三两下就吃了个精光，医生x收拾着有些杂乱的客厅，问女孩是哪里人。女孩坐在刚收拾完的沙发上，狗狗在她身边走来走去，她好像从来都没见过狗这种生物一样，她说这是她第一次看到这种动物。

    “你家在哪里？”医生x收拾完了东西，腾出了一些位置坐在女孩对面。

    “我家在月球。”

    医生x回想起女孩说过，她迷路了，从时空隧道里。

    女孩见医生x没有说话，把手伸到医生x面前，指着小臂内侧的一个数字十七。

    “这是什么？”医生x问。

    女孩凑近了身子，一字一句的说，“这是未来的标记。”

    医生x看了一会，拿起一旁的纸巾，试着擦了一下。

    “你干嘛！？”女孩缩回了手。

    “现在的小孩，都喜欢往自己手上涂东西，我有个表弟，也和你一样……”

    “谁是小孩子啊？这是通行证！如果没了这个我就回不去了！”

    她奋力解释着，但是医生x依旧处于放空状态，她吃着桌子上的饼干，嘀咕了一句。

    “反正你也不会懂。”

    “那你怎么回去呢？”医生x不自觉的入戏。

    “我本来是想去星际旅行的，但是时空错乱，我迷路了。”

    “没有回去的办法吗？”

    女孩想了想，说，“办法是有的，找到一条新的时空隧道，我就能回去了。”

    医生x终于笑了，他忍了很久，还是没忍住。现在的小孩子，都喜欢玩什么穿越把自己带入进去，虽然她一本正经，但是离家出走还是不好的，待会带她去警察局估计就会乖一点了。

    医生x这样想着，问她叫什么名字。

    她指了指那个手腕处的数字，意思是这个就是。

    “十七？你们未来人都用数字取名的？”

    十七很认真的点点头。

    医生x站起身，径自走到了阳台。

    “你们未来人，都喜欢淋雨吗？”医生x披上外套，说，“楼下店还开着，我去看看有没有你可以穿的衣服，别乱跑了。”

    浴室里终于响起了水声，经过一番折腾，十七连浴室里的花洒都不会用，教了很久才会，医生x还特意买了好久没换了的沐浴露和洗发水。医生x坐在客厅里，这个突然出现的女孩让他猝不及防，简直就像夜里做的一个梦一样。只是难得的，让原本迟钝的神经恢复了一下，也仅仅只是这样。

    浴室的门开了，十七穿着一件略大的灰色衬衫走了出来，很显然，衣服买大了。

    十七说，“我好困，我要睡觉了。”

    医生x的公寓里有两间卧室，但是平常另一间都是拿来放东西了的，医生x从那个房间的柜子里翻出了未婚妻给自己准备的另一套被子和枕头，虽然放了很久但是没有什么异味。

    医生x刚要给十七关灯，十七抱着被子说，“睡这里啊？这不会有虫子吧？”

    医生x想说些什么，十七就趴到床上，说，“算了，毕竟是好几个世纪以前，我就将就一下了。”

    夜里，医生x是怎么也睡不着了，他翻来覆去的想，却又不知掉该从何想起。这个自称通过时空隧道穿梭到这里的女孩，名字竟然是一个阿拉伯数字？医生x摇了摇头，自己干嘛去纠结这个，难道真的在考虑这个可能性吗？

    医生x起身，反正今天是睡过了。他走到客厅，路过十七的那个房间，却发现十七已经不在里面了。医生x把整个屋子都找了一遍，难道十七又跑出去了？外面下了那么大的雨……

    医生x刚要出门，狗狗的叫声却从十七屋子里传来，声音很微弱，但是医生x还是找到了。医生x打开了十七屋子里的衣柜，看到十七抱着狗狗躺在里面睡着了。狗狗没睡着，但是很安静的躺在十七怀里。

    医生x看着挤在衣服堆里的十七，蹲下身子，轻轻抱起了她。

    好轻。医生x把十七从柜子里抱到床上，无意间又看到了那个手腕上的数字，不像是画上去的。

    医生x终于能放心了，他坐在沙发上竟然睡着了。

    他还做了一个梦，梦里，他看到了一个模糊的影子，也是个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