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时分,陈家的宅院里,一个仆人模样的老者正在扫地。老者穿一身粗布灰衣,须发全白,虽然已是高龄,身体却很矫健,不光步子迈得稳,而且每扫一下都铿锵有力。
他是陈家的老管家,陈康。扫地并不是他的本职,可是多年的老习惯却怎么也改不了,每天不扫两下,就总觉得这宅院不够干净。
一个十五六岁的白衣少年从门外而来。少年牵着一匹枣红色的骏马,身上背着弓和箭,马背上挂着两只棕黄色的野兔子,看起来神采奕奕,英姿飒爽。可是,少年的脸色却并不好看,因为打猎打了一天,就只打到这两只兔子,实在扫兴。
“管家,这条狗的腿被夹断了,明天家族聚会,叫人剥皮炖了吧。”少年冷冷发话,语气里没有半点怜惜的意思。
枣红马的后面跟着四个二十来岁的仆人,一律黑衣打扮,腰间和发髻都用红布带系着。其中一个仆人怀里抱着一条猎狗,黑色和棕色相间的短毛下,全是鼓鼓囊囊的肌肉,看起来身强体健,追起猎物来应该是一把好手。此时这狗却有些萎靡不振,左前腿耷拉着,沾着不少血迹,看起来,应该是被捕兽夹给夹断了。
仆人往前走了两步,砰的一声,把狗扔在了老管家面前的地上。狗挣扎了几下,无力地发出了两声低吼,就没了声音,只剩下浑身轻微的颤抖。
“知道了,飞宇少爷。”
老管家往地上瞥了一眼,嘴角露出一丝心疼和惋惜。年轻人总是容易缺乏慈悲之心,自己年少的时候又何尝不是。老管家望着陈飞宇和仆人们走远,暗自发出一声叹息。
“康伯,陈飞宇又祸害了一条狗!”
眨眼之间,老管家发现身边又多了一个少年。这少年穿一身青衣,比陈飞宇年龄稍大一些,体格更魁梧,五官也更俊朗,眼神和嘴角却带着几分落拓不羁,眉间没有英气,没有戾气,倒隐约有一些匪气。
这位少年,老管家很熟悉,他是陈氏一族族长陈巅的儿子,陈灵潇。
陈灵潇俯下身子,左手轻轻托起狗的伤腿,查看伤势,右手熟练地从腰间拿出一个酒囊,咕咚咕咚,往嘴里灌了两口。“陈飞宇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意识到,自己根本不是打猎的材料?祸害的猎狗比打到的猎物还多,真不知道他上辈子是不是被猎狗咬死的野兔子!”
老管家抿嘴一笑,比起陈飞宇来,陈灵潇真是讨人喜欢得多,“飞宇少爷就是这样的,陈家谁不知道?几条狗而已,无伤大雅。”
“哼,以前的我不管,这条狗我看上了,不许杀,以后我养着它!”陈灵潇攥了攥拳头,猎狗仿佛听懂了他的话,喉咙里呜咽了一声,充满了可怜劲儿。
“可是……飞宇少爷已经发话了,要是明晚宴会上见不到狗肉,我怕……”老管家面露为难之色,若是因为一条狗在家族聚会上引发什么不愉快的话,那可太不值得了。
“嘿嘿……”陈灵潇又灌了一口酒,露出一个狡黠的笑,“这种琐事,就劳烦康伯处理好了,我知道,您一定有办法应付。”
老管家看着眼前这张稚嫩的脸庞,莫名有些心疼,明明是个优秀的少年,却终日里与酒色为伴。其实也难怪他,谁让陈灵潇小小年纪就丧失了母爱,父亲却偏偏又是族长,终日里事务缠身,完全没能尽到当父亲的责任。陈灵潇对母亲思念成疾,也不是不可理解。
“灵潇少爷,若是心情好的时候,不妨去陪族长聊聊天,总比一个人喝酒强吧。”
“我爹?”陈灵潇眼神瞬间黯淡下去,“我见到他,再好的心情也会变糟,还是算了吧。”
“你们好歹也是亲父子,总不能一直都像仇人一样。”老管家蹲下身来,和陈灵潇一起查看猎狗的伤势,猎狗抬起头,舔了舔老管家的手背,他索性坐在了地上。虽然自己只是个老仆人,这一刻,却像陈灵潇的爷爷一样,耐心地开导着他。
“算不上仇人,我只是不想见到他,一见到他,我就想到我娘,想到她临死的时候……”陈灵潇喉头有些哽咽,急忙又给自己灌了一口酒来掩饰。“他的心里只有武功,每天就知道练武功,如果不是他这么沉迷于自己的力量,我娘也不会死。他还妄图让我学他的功法,哼,我才不稀罕!”
“灵潇少爷,其实族长应该还是很关心你的,也许是他表达得不够明显,也许只是你没发觉罢了,哪有父亲不在意儿子的?更何况,你还是长子!”老管家脸上露出慈祥的笑,“说到这里,明天就是一年一次的家族大会,灵潇少爷你年满十八,也该参与了,到时候可不能再一身酒气,一副邋里邋遢的样子了。”
家族大会,又到了父亲这个族长显威风的时刻了,居高临下,一呼百应,他肯定很享受这种感觉。至于妻子和儿子,他哪有那么在意?最受不了的是,陈灵潇这次要去现场亲眼看他耍威风,实在是让人苦恼。
“我不想参加。”陈灵潇说出了心里话。
老管家脸色突然严肃起来,变得不像个仆人,倒像是个在教训自己孩子的长辈,“灵潇,你不是个小孩子了,丧母之痛我能理解,你对你父亲的怨恨我也懂,可是,你父亲他不仅仅是你的父亲,他同时也是一个族长,要对整个陈氏家族负责任。以前你年龄小,任性也就算了,如今你有资格参加家族大会,就说明你已经长大了,可不能再由着性子来了。家族大会是极具象征意义的场合,如果你不参与,或者参与了却举止不当的话,很有可能给你父亲带来极其恶劣的影响,那绝不是你想看到的。”
“可是,我……”
陈灵潇望着老管家坚定而认真的眼神,一时语塞,索性站起身,抱起猎狗,向后院走去。
老管家也站了起来,扑了扑衣服上的尘土,出了门。
他要去买一条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