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和十一年。
今日春深,临门试剑,不许归期……
“你逼我,我送你一局。可好?”她手持寒剑,一剑搭在他肩头,剑锋紧挨着他细腻的皮肤、渗着血,笑问。
“你大可不必。”他沉声应对,眸光幽深。
众多兵马列着兵器站在场中对峙的二人三尺外,井然有序的围成圈,黑压压的一群挤在大殿边缘,空出殿中一片来,一片沉静,忖着场中的人越发孤寂。
她颀长的身量披着红袍,内里裹着素锦白衣,嫣红的唇瓣邪掠的上扬,眼里孕育着风暴。
她眼眸微眯,扫视周遭,身上气势蔓延开去。
她只是站在那。他们也不敢与之对视,纷纷低下头或别开眼去。
她嘴角一勾,冷笑着收回视线,看着眼前的人,眼里闪过讥讽,丢了手中剑,敛了笑意寒意沉沉的道:“看来,得我帮你才是。”
她眉目一挑,轻抬下巴,一张脸如寒霜裹布苍白的紧。随即五指成爪,身子往前探移,直抄他咽喉。
他垂眼看了眼掐着他脖颈的手,嘴角一牵,浅浅的笑起来,若是死在你手里也不亏,可惜,不会……
大殿对侧屋檐上,一排排弓弩手严阵以待,森亮的箭羽散发着寒意,见之生寒。
突然,一支箭羽冲出,带着凛然之气,划过空间,撕破红裳,没入她的背,箭尖穿出她的胸膛,停在她胸前,沽出血来。
鲜艳的血珠泛着光刺痛他的眼,他眼里闪过慌乱转瞬消弥无迹。她看在眼里却不甚在意,帝王情不过尔尔,这世间若有人信了帝王有情,她想不过是傻子在自欺欺人罢了。
她笑对着他,唇边泛起的笑是他从未见过的、灿烂的笑,纵使她嫣红的唇瓣渐渐失了血色,扬起的笑容也让人看痴了去,毕竟是她。
对于疼痛她恍若未觉,只是启唇对他轻声说到:“穿心之痛也不过如此。”话调由轻转重,砸的他心口泛疼。
话落,反手从背后扯去箭羽,丢在地上,血液在她身后喷溅开来,溅在她素白的手上,洒在地砖上,点点散开。
她不惜命他知道,只是当他看到她这般不惜命,眼眶竟隐隐有些发红,不知该如何动作,只是愣愣的看着她踉跄着步伐往外走去。
围着的将士看着她胸前如注的血水,以及她淡漠的笑意下踩出的一道一道血脚印,纷纷红了眼,泪水在眼眶里打圈……昔日天子,曾率众共生死,如今血水一身,却不能救……他们皆是心中愧恨纷纷让开去,尾随其后像昔日一般簇拥着她往外行去。
她笑着往外走,目光略过重重宫宇,眼底泛起笑意,这一回她才是她。她回头笑看了他们一眼,笑里温柔而又决绝。
他想他是从未见过这样的她的……
她胸口的血液汩汩而出,沁湿了红裳,染红了白衣。衣面上泛着诡异的黑红,血水砸在地上开出花来。
在烈阳照耀下她一身红裳拖曳在地,一步一个脚印,在这透亮的地板上印上她这一生的艰难和期望,拖曳出,她一个人的血色道路。
她抬头看了眼天,天空一片蔚蓝,连一丝云彩也见不着,心想‘皇宫真是幽闭呢!这片天空除了宫中饲养的鸟儿,怕是再也没有飞禽愿意飞过了,皇室颜面……呵……怎敢挑衅皇家威严?’
她的身子终是没有撑着她走出第一道宫门,她抚着胸口倚着墙艰难的往外挪去,顾不得满手的血腥是她自己最厌恶的。
身后的将士也曾久经沙场,杀人无数,在此时却是红了眼眶、泪湿衣襟,哽咽着喉腔,呜咽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他一身明黄,步履稳健的跟在后面,只是远远的跟着,不敢靠太近。
他眉目拧在一起,深沉的眸子里翻涌着,心里钝痛得厉害。
“皇……,夫人!”
“秦夫人!”
……将士惊呼,见她瘫软了身子狠狠的砸在宫门前,想要上前却又不敢,踟蹰在原地倍受煎熬。
“谁今日上前一步,朕诛他九族!”他面色清冷,眸光泛着寒,沉声说到。
他一个人站在那,自站成一片天地。
对,她说的没错,帝王无情。哪怕这个人是陪伴他多年,亦师亦友的人。威胁到他的利益,他一样狠的下心,下得了手。他不希求她原谅他,甚至希望她恨他,下了地狱都要恨,只有这样,来生才会可能相遇。可是他也知道她不恨他,因为她曾经也是帝王……
“这……”
“这……”
将士们犹豫、相互对视,摇着头痛苦的闭上眼不敢去看。想他们堂堂七尺男儿竟比不过她一弱女子,受了这穿心之苦,还能笑看风云。
嘭,她又一次倒下,倒在了宫门旁,下巴沉沉的砸在了青石板上,淹进了碎石粒、红肿不堪。
“呵……”她勾唇轻笑,抬手往虚空一抓,另一只手撑着身子往前拖移,‘生未出这宫门,死亦出不了这宫门。想我萧楚一生,可真是凄凉……啊!’
他反身一把抽出陈宇腰间挎着的剑,急走两步,对着她一剑挥下,这个传奇美丽的女子以穿心断头而亡,她终究失去了她的第二条生命,就像她失去的一切一样,变得无足轻重。
“皇上!”一声惊呼传来,他冷冷的丢了手中剑,淡漠的眼扫过滚落的头颅,见她闭着的眼眸,刻进了心里,可以预知往后数年他将如何与她在梦里相见了。
这并不好,但也说不上哪里不好,他蹙着眉头收回视线,也不看来人拭了拭衣袖,挥袖要走。
辰皇后不依扯住他的衣摆,伏在她的尸身上,慌乱的叫人捧过她的头来,要拼好她的尸身,“皇上,你为何要如此?为何要如此待她?为何要了她的命,却又要断她的尸身?你何其残忍!”
“朕不杀她,她求死,怪得了朕?”他疾言厉色答道,眸子颤了颤,心中有几分厌厌。
“这你我心中知晓,你又何必……”辰皇后双眸红肿,泪水涟涟的跪坐着,仰着头看他。
“她双生两命,朕不得不……”
“呵呵呵……哈哈哈……双生两命,哈哈,皇上难道不知吗?萧楚她两命皆死于你皇室,哈哈哈……好啊好啊!她何其无辜啊?”辰皇后状若癫狂,松开手,低身伏在她尸身上,喃喃自语,“皇上你怎么不等等臣妾啊!臣妾还没有见她最后一面呢?还没有好好道别呢?”
他不想再看,甩袖转身踏步离去。都说帝王无情,可谁又了解这无情背后的个中滋味。他隐忍着眸中泪水,抬袖遮在额前,闭着眼往前走,泪水涟涟,心痛的厉害却无处可说。
身后的太监躬着背低头跟在他身后,精明的眼珠滴溜溜的转动,话在嘴边吞了三回也没说出口,总有些顾忌。
“皇上……”辰皇后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悲戚的大喊,手捂着她胸口的洞,怕再有血水沽出来,可惜又有什么呢?血早就流尽了,倒是她白皙如玉的手掌包裹着一片暗红,斑斑驳驳。
万里晴空下,辰皇后颓废的坐在地上,目光呆滞的收回手胡乱擦在华服上,在上面留下深浅不一的血痕来。
陈宇摘下头盔打了个手势,率先单膝下跪,士兵纷纷效仿手握兵器单膝跪地,低着头致以最高的敬意,肃穆。
“娘娘,大皇子来了。”一旁跪着的丫鬟眉目低垂,声音压得极低,可在这肃穆的环境下,还是恍若惊雷炸得众人一惊。
辰皇后慢慢的站起身来,拭去眼角的泪,理了理乱了的鬓发转身微笑着让众人起来,“都起来吧!先皇已逝此间再无……秦夫人”,转而又对大皇子道:“瑾儿快来见过楚姑姑,送你姑姑这最后一程。楚姑姑可是最疼你的了。”
“孩儿明白。”萧瑾忍着泪,撇过头去。姑姑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不能在姑姑面前哭,丢姑姑的脸。
辰皇后走过来拍了拍萧瑾的肩膀,看向陈宇,道:“有劳将军知会容广王秦闫一声,命他好好安排……”“呜……”她说不下去了,捂着嘴,强忍着心中的痛不发声。
“恕微臣无能为力。”陈宇忙作揖回话,低垂着头十分痛苦。
“这是为何?”辰皇后目光凌厉的看向单膝跪地的人,浑身气势不输死去的她。
“这……皇上自有安排。”陈宇抬头看了眼又随即垂下来,盯着青石板上的血迹发呆。
“皇后娘娘,您该回了。这脾性该有个度,不然惹皇上生气了,这凤印可是握不热的。”太监总管笑眼眯眯的走上前来,身后跟着几个粗使婆子和两个白面太监。
“本宫知道,皇上可真是心细啊……这万事周全,也没本宫一点事?瑾儿,为娘久居深宫脚力缺乏怕是一时半会跟不上,反倒坏了杨总管的事,你就好好给娘看着点,娘希望你姑姑死了、上路能比活着体面。”
“是,母妃。”
“这……”杨总管抹了把额上的虚汗,迟疑着,接到皇后警告的目光只得作罢,心中发急——
她女生男容,双生两命,一生一死,一生一世,做了一个孤独的人,男欢女爱,纸醉金迷于她又如何?最后不过是求死而穿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