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明月低眉顺目,一脸认真的听柔娘讲了许久。柔娘不愧是两家王府里的老人,各种规矩说得那是头头是道,而且非常实际有用。
如何向太后和皇上行礼,如何向其他贵人行礼,皇宫禁苑内各种规矩,条条框框、林林总总说了一大堆,饶是傅明月记忆力极好,这半天里也记不住这许多东西。她心想,我反正是跟着萧斯年入宫,只要见他行礼,她就赶紧磕头,礼多人不怪,最多多磕几个头罢了。还有就是少说话,正如萧斯年刚才提醒过的,务必要谨言慎行。再怎么说,她不过就是一个婢女,堂堂一国太后实在没必要来为难她这个小角色吧。
拗不过柔娘的坚持,傅明月只好在那些新衣服里挑选了一件藕荷色的衣衫,这种颜色即不挑人,也不出挑,穿上后不过不失,很是适合傅明月的品味。
等柔娘千叮咛万嘱咐,最后依依不舍地离开时,采菱早就将晚餐布置好,傅明月这才发现自个早饿得不行。和采菱一起吃饭时,采菱一直拿艳羡的目光看着她,“子兮姐姐,听姑姑说明儿你和王爷一起去觐见太后娘娘,是吧?姐姐一看就是个有福气的呢。”
福气?傅明月阵阵苦笑,或许自己什么都有,但是这福气二字是断断没有的,能活着已是不易,也不敢奢求更多。
“听姑姑说过,太后娘娘年轻时可是一等一的美人,比起摄政王妃娘娘有过之而无不及呢。”
“哦?是吗?王妃娘娘已经是美到令人转不开眼睛,还能有谁比王妃娘娘更美?我是想象不出来。只是不知太后娘娘脾气性格如何?待人是否宽厚?”傅明月对太后的长相不感兴趣,她只关心太后脾气好不好。根据影视作品里的经验,如谢太后这般年轻就守寡,又要管儿子,又要管国家的,再好的性子只怕也已经磨成铁石一般了吧。
“姐姐明日还会见到皇上吧,听说皇上少年英俊,多少世族的女儿就等着皇上行过冠礼后充斥后宫呢。”采菱仍是孩子心性,关心各种八卦。
“明儿是去觐见太后娘娘,关皇上什么事呀?”傅明月懒得讨论这些,她想着要赶紧去萧斯年那里拿她的身世,明儿可别穿帮才好。
“皇上事母至孝,每日午后均去太初宫请安,姐姐自然就会见到啦。”
“好,我明儿若有机会见到皇上龙颜真容,一定回来向你仔细通报,满足你的好奇心,如何?”傅明月见采菱一脸认真,心中又好气又好笑。
古代女子,尤其是古代婢女真是可怜,她们每天接触到的人和事早就在出生之时已经安排好了,除了道听途说各种八卦外,她们实在也没有什么好去讨论和消遣的了。
眼见着月上枝头,傅明月赶紧去往萧斯年的寝屋。
“子兮求见王爷。”
“进来吧。”
傅明月惴惴不安地踏进屋子,偷眼去瞧萧斯年的脸色,见他只是一贯的冷冷神色,心里感觉踏实许多。
“这是我准备好的你的身份文书,你就在这儿仔细看看吧,有什么需要问的直接问我便是。”萧斯年将一沓东西递给她。
“谢过王爷。”傅明月双手接过,走到灯火处开始细看。
傅明月,会稽郡人士,时年一十六岁,父亲,傅恒,曾经官拜上虞县令,母亲许氏,去年由于家乡遭了蝗灾,父母不幸双双病亡。傅明月安葬父母后,遵父亲遗命前往建康寻亲,将要行至建康城时不小心落入青溪,被赵王所救。
看到傅明月抬起头来,萧斯年知道她已经看完全部文书了,便淡淡地说:“明日起,你就可以用回自己的本名了。”
“这份文书从何而来?”傅明月知道这句话问得极蠢,但不问实在是不放心。
“你无需关心这么多,你只需知道这份文书绝非伪造的便是。”
“请问我来建康城寻找哪位亲人?”
“你的姑母,只可惜你姑母今年春天亦染了重病不治而亡,你姑父本就家贫,还有两个儿子要养活,所以坚决不肯再收留你,已是将你托付给我赵王府了。”
“也就是说,如今除了赵王府,我再无其他依靠了。”傅明月喃喃自语。
“莫非你以为你还会有其他依靠吗?”萧斯年反问她。
“明月不敢,王爷待明月恩同再造,明月全都记在心里,时刻不敢忘。”傅明月赶紧跪下表忠心。
“你这是做什么,还不快起来。”萧斯年忙上前去拉她,“我又没说什么,你何苦与我怄气。”
“明月不敢。”
萧斯年握着傅明月的手,久久不愿放开,只觉那只手柔若无骨,在他的手掌中微微颤动,他的心便也跟着一起颤动。
“太后原是性情极好的,然而先皇英年早逝,她身为妇人,手无缚鸡之力,却要替她儿子守着这偌大江山,这些年来,任是再绵软的性子也不得不磨练得刚强了。”萧斯年放软了声音,“母妃的容貌自然是极美的,但是太后的美却是另一种风韵,如果母妃的美是让人舍不得不看的话,那太后的美则是让人不敢直视。”
显然,傅明月和采菱之间的一番对话全被萧斯年听了去。
傅明月的手被萧斯年牢牢握着,本就有些心慌,听他这么一说,脸越发红了。
“至于皇上么,确实年少英俊,长相和他母后极为相像,但性格就比较像先皇。皇上领悟力极高,打小就很有自己的主见,从不人云亦云,而且行事果断,想必将来可以成为有数的明君。”
“那你呢?你大概是想成为辅佐明君的贤王吧?”也不知怎么的,傅明月鬼使神差问了这么一句。
“我?”萧斯年唇边泛起一丝苦笑,将傅明月的手握得更牢,“自古鹿死狗烹,鸟尽弓藏,我若是不想死得太惨,还是做个无事一身轻的闲散王爷比较好。”
傅明月心中大惊,这是她第一次真真切切触摸到萧斯年的内心世界,也是第一次感受到万千繁华背后残酷的真相。傅明月明白,萧斯年此话绝非危言耸听,他只是看问题太理智又太透彻,而且他已是用了最婉转的方式来道出最血腥的事实,这些,恰恰都是他人无法体会无法想象的。
莫说傅明月大惊,就是萧斯年自己也被自己这句话吓到了。这话原应该是埋藏在他内心最深处,永不可能与人言说的,这话若是被第三个人听去,这大不敬和妄测圣意两项罪名是无论如何也逃不掉的。可是在此时此刻,面对着傅明月澄澈透明的双眼,他竟是轻易就将心中最隐秘的话说了出来。难道是因为她不是当朝豪门世族中的任何一位?又难道是因为她来自遥远的将来?
傅明月很想说些什么安慰对方的话,可是她又能说出些什么有价值的内容呢?那些表面上的话连她自己都觉得太过苍白无,可是,终归是要说些什么才好吧。
“王爷,您的顾虑不是没有道理,但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侠之大者为国为民,想必若是大梁陷入困境,王爷是不会弃百姓于不顾的。”傅明月也不知哪里生出了一股勇气,她血液里固有的侠义精神大大发扬,竟是反手握住了萧斯年的手。
萧斯年只觉心中一阵狂喜,两人认识以来,这是头一遭傅明月表示愿意接受他的亲近,他也算是摸到了傅明月的性子,这姑娘实实在在是吃软不吃硬的。
“明月。”萧斯年轻声喊她的名字,“我知道我性子不好,你的见识修为远超我朝之人,你就不要和我怄气了,好不好?”
傅明月心中的危险警报早已反复响起,她咬紧嘴唇才勉强控制住自己身体的颤抖,不行,真的不行,她可以伸出自己的友谊之手,她可以奉献自己的智慧和忠诚,但是她真的真的无法再爱一个男子,她成了一个爱情绝缘体。
虽然,萧斯年真的很好很优秀,但是,她无法接受对方给予的爱。
“王爷,明月不是要和您怄气,明月只是、只是怕了。”傅明月的身子抖成一片,她再也无法强装镇定,她用力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王爷,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我已经历经感情的苦难,这一生我都不会再去尝试情爱的滋味。”
面对萧斯年,傅明月不是不内疚的,他救了她,相信她,对她如此之好,而她却无法给予对方感情上同等的回报,她真的该死,但她却无能为力。
“原来如此,原来你已经不再相信这世上有真正的情爱存在。”萧斯年颓然退后两步,不知是对自己说还是对傅明月说。
“王爷,我可以做您的马前卒,只要王爷一声令下,别说是去觐见太后,就是刀山火海我都可以去闯。”傅明月忙不迭表明心迹。
“傻女子,你连刀山火海都敢去闯,你却不敢与我携手面对人生,这话恐怕安慰不了我。更何况,我要你一个女子去刀山火海作甚,难道我大梁国男人都死绝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