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藏话音未落,却听石窟内爆发出一阵笑声,听得他眉头紧皱。
只见江万流神色寒冽,语气却平静异常:“妖人,我忍辱吞声,委曲求全,不过是为了见我父亲一面,眼下心愿既了,你我又何须多言。地穷宫害我义父,辱我先人,血海深仇,不共戴天,若有来日,定要将你们碎尸万段。”
“说的好!”江千怒听到这里,眼中浓光闪动,暗露赞许之色。
江万流声音越是平静,鬼藏反而感到背后阴寒,他不怒反笑道:“说完了没有?说完了便给我进去罢!”他手中略一蓄力,便将江万流抛入池中。
江万流还未来得及呼喊,四周池水已倾没过来,猛地灌入口鼻之中,他恍惚中吞下几口池水,便仿佛五脏六腑皆被烧着了一般。
“好热,好难过……”江万流难以挣扎,心头大乱。沉沦之际,忽听耳边传来一道微茫声响:“沉气凝神!”
江万流心神一凛,尽力将头探出水面。
“切莫回头。”那声音又道,“我以天遁传音授你清静口诀,你且听仔细了。冰寒千古,万物尤静,心宜气静,望我独神。心神合一,气宜相随,相间若余,万变不惊。”
江万流缓过一口气来,不敢怠慢,依言吐纳几番,忽觉气海中一股凉气弥漫,缓缓游遍全身,所过之处,却是一片宁和。
鬼藏见他坐在阳炎池中,几番摇摇欲坠,却都撑持下来,不禁另眼相看:“这小子竟有些门道。”
“这阳炎池为一丝寒灰劫烬所化,乃是世界终尽劫火洞烧之残留,虽不是真火,但以我的功力,尚须忌惮三分……”他心中暗道,“也罢,看他还能撑得几时。”
鬼藏深深地看了江万流一眼,静静道:“两个时辰之后,我再来看看,你是否还如刚才那般硬气。”
他撂下此话,便转身而去。
江万流兀坐潭中,只觉周遭无尽火焰扑噬而来,他便如同坐在火焰峰头,被烙红的铁鞭抽打一般,滋味着实难言。他虽然凭着静心诀勉力支撑,但全身上下,已是通红一片,唯有那方寸灵台,还保留几丝清明。
“感觉如何?”江千怒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修为尚浅,能维持灵台清明,已属不易。你放心,这阳炎池水不是真火,并不致命,只要心神还在,就没有什么大碍。”
江万流应了一声:“嗯!”
江千怒叹道:“好孩子,委屈你了。”
江万流正色道:“为了救出爹爹,我什么苦都不怕。”
江千怒闻言一愣,随即无奈地摇了摇头:“你不必勉强自己,你的根基有多少,我一眼便看出来了。大河派的功夫,想必你半点都不会吧?”
江万流心中一窒,小声道:“我确实没有学过……”
江千怒长叹道:“先不说你全无武功,即便你从小习武,武艺精深,在这池水当中,也是真气难继,施展不开。更何况你和我一样,被这螟蛉骨爪牢牢拴住,要想脱身,谈何容易……”
他话未说完,江万流便截口说道:“爹爹何必气馁?其实义父曾交与我一把兵刃防身,他还说,藏险于怀,遇气化风,此剑在危难之时,方可祭出。”
江千怒惊道:“可是怀化剑?”
江万流脖子僵硬,点不了头,只好眨了眨眼睛,道:“正是此剑。义父念在我真气不足,便传我佛门心剑术的口诀,并说此法门不在乎习练之人真气充盈,而在于心念坚决。眼下正好使得。”
只见他目光一换,面有肃容,沉声念道:“不测之谓神,无碍之谓通。意势神用,心剑合一!”话音甫落,一道绿光徐徐升起,剑锋化作惊芒,振空而去,不过锵然几声,便将江千怒身上铁链击碎。
江千怒笑道:“孩子,你很好。”说话间他猛地站起身来,浑身筋肉暴起,骨节噼啪有声,恍如惊雷作响一般。
那绿光在半空中绕了几匝,倏然回落,将江万流身上的骨爪击开,江万流没了支撑,眼看便要仆倒。
江千怒见其不支,足下疾点几步,一手将其挟在怀中,一手抓住剑柄,蓦地跃上岸来。
江万流见二人脱险,心神激荡,喜不自禁:“爹爹,我们脱困了!”
却见江千怒摇头道:“言之尚早。此处位于地底深渊,别无生路,况且我气海被封,有如废人。若要在那老杂碎手底脱困,几乎毫无可能。”
江万流忙道:“那怎么办?”
江千怒沉吟道:“为今之计,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江万流疑惑的望着他。
江千怒道:“你用剑将我气海划开,取出那个老杂碎埋下的枯荣树种。待得一时片刻,我体内真气恢复些许,我便有把握送你出去。”
江万流心中咯噔一下:“把我送出去,那你怎么办?”
“你不必管我。”江千怒摆手道,“你可知在这地穷宫下面是什么?”
江万流回想道:“我来时曾听到水声。”
江千怒点了点头:“不错,这地宫底下正是极北寒潭,从极之渊。当年我被押到这里之时,不愿让惊鲵剑落入贼人之手,便将其掷入潭中。此剑凌波辟浪,万里横行,你下去后若能找到此剑,它便能带你出去。你识不识水性?”
江万流道:“义父曾教过我的,他说,剑诀心法我不能学,但这泅水之法却不能不学。”
江千怒赞许道:“正是!我江家男儿焉有不识水性的道理。”
江万流心中到底还是担忧:“爹爹,你将我送出去后,那你呢?”
江千怒凝望着他,目光中透出几分不容置疑的决绝:“孩子,你需明白,你我身涉险地,能离开一个已是侥幸!大丈夫当断则断,切莫迟疑,若是你心软肠柔,踌躇不定,你我一个都走不了!”
江万流正色道:“孩儿明白了!”
江千怒将怀化剑交到他手中,撩开衣袍道:“那人不久便会回来。时间紧迫,你快点动手吧!”
江万流攥住剑柄,面容似有不忍:“爹爹忍住了。”
江千怒轻言笑语道:“放心,皮肉之苦我还受得!”
江万流沉住呼息,持剑之手微微颤抖。那怀化剑锋利异常,剑锋轻轻一划,皮肉便即翻开,鲜血长流。江万流眉尖一跳,定睛瞥见那伤痕之中,正隐隐散发着青红二气。
江千怒催促道:“动手!”
江万流手腕微颤,不忍下手,踌躇之间,忽听面前那汉子沉声喝道:“我自己来!”言语中竟已带着几丝怒气。
只见江千怒伸出二指,掏入腹中,剑眉微蹙,不多时便钳出一枚沟痕遍布,棱脊分明的树种来,只瞧了一眼,便弃置一旁到。
江万流暗道惭愧,连忙撕开衣袖为其裹伤。
江千怒忽然想起了什么,又指着那枚尚留血迹的树种道:“此物为枯荣法阵的根基,吸取阴阳二气而生,不生不灭,水火不侵。你留着它,将来或许会有用处。”
江万流点了点头,便将其收入怀中。
江千怒随后吩咐道:“我要凝聚真气,你在一旁,不可靠得太近。”说完也不等江万流应答,便闭上双眼。
江万流后退几步,凝目注视着他脸上的轮廓,只见他面色阴晴不定,眉间沉凝,如封百脉,似闭天门,气海深处,忽然一道蓝光弥漫周身。
江万流脑海中顿时回想起僧人的话:“你父江千怒自称为海上骑鲸客,潇洒不羁,义气凌云,实在是一等一的人物。”他想到这里,心怀激荡,胸口便似有一把烈火烧腾起来。
没过多久,只见江千怒蓦地睁开双眼,江万流心中一喜,便要出声询问,忽听他阴沉地说了一句:“来了!”
洞窟外果然传来石门开阖之声,江万流一惊,忙问:“怎么办?”
江千怒冷笑道:“水来土堰,兵来将迎。”
那脚步声慢慢悠悠,越来越近,江万流默念口诀,严阵以待。忽然一道黑影出现在洞口,江万流猛然喝道:“疾!”怀化剑应声而起,如携风雷,凌空掠去。
鬼藏暗吃一惊,身影倏然隐入虚空之中,转眼又出现在江万流面前,漠然俯视道:“雕虫小技,还想偷袭?也不掂掂自己的斤两!”抬手便向江万流头顶击落。
“那你看我斤两够了么!”却听身后一个声音冷冷传来,有如利剑划过,绞散黑云。鬼藏背后升起一道冷气,还未反应,一只手掌便轻轻地放在了他的肩上。鬼藏正要转身,不料肩上掌力猝发,一股寒流卷过五脏六腑,瞬间便将他全身的真气尽皆封冻住了。
江千怒缓缓抽出鬼藏腰间佩剑,打量了一番道:“丧门剑?勉强称手。”
言罢手腕一转,倒持长剑,抵在鬼藏颔下,冷冷道:“这十多年来,阁下厚待,江某领受了。”
话音未落,鬼藏忽然放声长笑。
江万流眉头一皱:“你笑什么?”
鬼藏脸上并无神情,只是幽幽道:“堂堂的仙流正派,竟也有这般卑鄙下作之人,让我如何不笑。”
江万流在一旁冷冷道:“似你这般整日躲在暗处,对人放些冷枪毒箭。如今被人故技重施,岂不是理所应当?”
鬼藏怒喝道:“上人不会放过你们的!”
江千怒哈哈一笑:“你这话说得全无道理。”
只见他目含冷霜,一字一句道:“是我不会放过他才是!”
话音甫落,剑光一闪,鲜血喷涌而出。
鬼藏直直倒在地上,江千怒收回长剑,却听江万流一声惊呼:“爹爹!”
只见一道黑烟翻腾上来,将鬼藏身体裹住,顷刻间化作一只黑鸦扑棱而出。
“黑羽式神之术?”江千怒看到这幕,心道不好,伸手抓住江万流,便发足狂奔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