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江万流心中一动,阖上双眼,意贯天门,默念道:“观天有道,观地有灵,开!”
只见他蓦地双眼圆睁,眉睫之前,有风云舒卷,谷中一切顿时映入眼帘。在那豹子硕大的身躯下,果真便有一个黝黑的微弱身影,正嗷嗷待哺。
那豹子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窥探,一对澄黄的圆睛里射出凶光,对上江万流。江万流只觉得脑门仿佛莫名挨了一棍,头昏脑胀,脑海中浮起一个凄厉的声音,震耳欲裂:“滚!”
他吓了一跳,连忙收回目光,不过心中却已了然:“原来它是为了保护身下的孩子,才寸步不离。”
看到那豹子鲜血淋淋的惨状,江万流不由回想起僧人垂死时的模样,暗道:“义父也是这般遇害的!”
一念及此,江万流心中旧痛复发,再看向那豹子时,目光中已布满怜意。
只见他猛一咬牙,脚底暗自发力,在石壁上频点了几步,然后飞身一跃。
“妖孽受死!”江万流大喝一声,随后只听背后一声铮然长鸣,惊鲵剑旋身而出,化作一道惊芒,蹑影追风般掠去。
那只血蝠受他一惊,连声尖啸。惊鲵剑来势汹汹,血蝠眼中闪过一丝忌惮之色,蓦地撑开翅膀飞起,疏忽不见。
江万流堪堪落在巨岩之上,身躯一晃,险些落下崖去。他长出一口气,捂胸叹道:“侥幸!”
原来方才他贸然出手,声势虽大,却后力难继,倘若一不小心被血蝠看出破绽,他便无计可施。
这时一个女子声音从耳边传来:“你是何人?”
“她居然还会说话?”江万流循声望去,不由吃了一惊,马上解释道,“你别害怕,我没有恶意的。”
“你为何救我?”只见那豹子仰头注视着他,目光警惕,毫无退让之意。
江万流叹道:“我和你一样,也被奸人欺侮,方才流落此地。”
“你也同他们一样,觊觎我的孩子?是也不是?”那豹子似乎依旧不信,她眼中透露出强烈的敌意,看来历经世间冷暖。
江万流连忙摆手道:“不不,我绝无此意。我是来帮你的。”
“帮我?”豹子轻轻地摇了摇头,“你帮不了我,你方才惊扰了它,那只黑毛畜生睚眦必报,定然不会善罢干休的,它很快就会折回来的。这里四面都是绝壁,除了蔓藤之外,根本没有生路。你快走吧,我已经撑不了多久了。”
江万流露出一丝疑惑道:“眼下已是生死攸关,为何你还要拒我于千里之外?难道你就甘心闭目受死吗?”
“区区小辈,懂些什么!”那声音突然拔高,透出几分冷厉,“那畜生处心积虑,为的便是得到我的孩子,若不到手,誓难罢休。而我宁可亲手杀了我的孩子,也不愿让它落入奸邪之手!它若是发现这数月苦功,得到的不过是一具尸体,定要凶性大作,杀尽这方圆百里所有活物。到那时,你以为你还能够幸免么!”
江万流听完呆了一呆,失笑道:“前辈竟然……竟然是在关心我的安危吗?”
“方才你虽然惊扰了它,但趁早离去,它还无暇与你为难。但你若是继续留在这里,结果可就难说了。”那豹子深深地望着江万流,“小子,以你目前的修为,你毫无胜算,你我萍水相逢,不必为我丢了性命。”
“我不会走的。”江万流胸口升起一股热流,神色决然道,“这次,我决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别人死了。”
“什么?”豹子微微一怔,目光竟闪过一丝柔和的神采。
江万流沉默了片刻,取出袖中短剑,在袖口上擦拭了一下,只见苍白月光之下,剑身浮现出一排小字:“藏险于怀,遇气化风。”
他略微沉思,突然转身道:“其实,我们也并非没有机会。”
江万流凝视着这一对孤儿寡母,柔声道:“就算是为了你的孩子,你可愿意信我一次?”
那声音淡淡笑了几声:“你们口中说着的信任,难道不很可笑么?不过是一时冲动说出的话罢了,很久以前也曾有人这样对我。但是……若不是因为他口中的信任,我又何至于沦落到这样的境地。”
那豹子目光哀戚,带着无尽的愁怨:“哪怕是死前,还要再被孤负一次么?”
江万流心头微震,咬牙道:“前辈放心,我拼尽全力,也会护你母子周全。”
那豹子呆呆地看着他,视线之中敌意尽消,仿佛寒冰融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专注的神情。
“来了!”江万流收敛心神,凝视远处。
前方白雾涌动,暗藏杀机。长翼未至,但已听见豁豁风声,那两点红光明明灭灭,在雾中出没了几次,忽然消失不见。
“它不来了么?”江万流心里一松,但旋即升起不好的预感。
“小心,在你头上!”
江万流猝然间抬头,却见那只血蝠倒悬在他头顶的岩壁上,面露凶芒,怪啸不已。
“惊鲵剑,助我一臂之力!”惊鲵剑似有感召,吟啸一声,身漾清光,悬在江万流头顶。
血蝠眼中露出一丝忌惮神色,口中桀桀怪啸,搅动双翼,便是一阵尖劲冷风,扑面而来。
“御!”江万流大喝一声,惊鲵剑展开剑势,清影叠叠,将江万流层层围住。
“挡不住的!快些避开!”
江万流心中一凛,足下微措,脚踩鬼影迷踪,连退数步,却听铮铮几声击响,惊鲵剑摇摇晃晃,在劲风中撑了片刻,旋即飞回。
江万流眉峰紧皱,暗暗咋舌道:“竟如此厉害。”
却见血蝠双翼一扫,半空中数枚风刃攒射过来。江万流知其锋锐,不敢硬抗,就地一滚,险险避过。
所谓以心御剑,旨在气静神和,若是心念虚浮,不但威势大减,更有反噬之虞。江万流此刻血气杂乱,强抑著心口剧痛,催动长剑,隐约中已感到剑势难以操控,反击之力渐趋微弱。
血蝠被激起怒火,翼爪如钩,竟将剑身牢牢扣住,一双血瞳紧紧盯着江万流,像是挑衅一般。
“不好,着了这个畜生的道!”江万流与其目光相撞,脑海中顿时浮现出一片血海尸山,而在这片血浪滔天之中,端坐着一位头顶骷髅,瘦骨嶙峋的佛陀。
江万流见了这一幕,心头巨震:“这是……血刹尊者?”
传闻曾有一人,白骨披身,镇压血海,以一己之力,封禁数万邪魔,曾许下宏愿:“血海未干,誓不成佛。”
孰料血海涛涛,杀孽难消,此人终究被心魔缠身,性情大变,遁出血海之后,屠杀千万无辜。从那以后,他便成为世间公敌,此人面如阴阳迸裂,形若鬼神降临,被正道中人称为“血刹尊者。”
江万流疑惑道:“难道此獠竟和血刹尊者有所关联?”
但此时此刻已无暇让他思忖许多!只见血蝠张开双翼,全身泛起红光。江万流正凝神戒备,忽听一焦急声音道:“千万当心,这是血神大法!”
“血神大法?”
“不错,血神大法吸人精血,阴毒无比,你若是被它近身,必死无疑!”
“不能近身么?”江万流略微踌躇,忽然眉间一动,计上心来:“正应等它近身才是!”
只见半空中血蝠收住翅膀,向江万流猛坠过来,来势甚疾。江万流不惊反喜,心道:“来得正好!”
“不测之谓神,无碍之谓通。意势神用,心剑合一。去!”他手底一扬,一道绿光破空飞去,正是怀化剑!
只听头上怪叫一声,绿光应声而没。
“成功了?”江万流双眸一亮,脸上满是兴奋之色,然而他只是兴奋了片刻,面色便忽然凝固了。下一刻一股腥风贴面而来,江万流两手空空,毫无反抗之力,被重重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怀化剑此刻正插在血蝠的左眼处,腥臭的血液顺着剑身流淌,滴在江万流的脸上。而那张腥红的巨口,只差一点就要咬在他的脖子上。
“伤我者,死!”血蝠引颈长啸,一声怒喝直贯江万流灵府深处,震得江万流头痛欲裂,他心中一沉,暗叹可惜。
原来他同时操纵二剑,心力已近交瘁,怀化剑去势迅疾,却凌厉不足,没入血蝠左眼之后,余力已尽,再无法贯穿其头颅。
“可惜现在成了俎上鱼肉,任人宰割。”江万流低喟一声,眼前瞬间有无数身影掠过。
在这生死攸关之刻,他脑海中回想的却是江千怒那撕天裂地的一剑。
“大道剑法!倘若我能有那般实力,这区区血蝠又有何惧!”江万流面有恨色,紧咬牙关,口中格格作响。面前景物倏忽一黯,化作一片漆黑,仿佛跌进无底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