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令下,犹如掀过一阵狂风。
老妪环视场中,只见刀剑林立,晃人眼目,众弟子神情凝重,不敢作声,双方隐然呈现出对峙之势,只待一声令下……
她不禁摇了摇头:“所谓剑者,乃君子之器也;剑道,乃是非之道也。如今以君子之器搅动风云,以是非之道倾乱宗门,实在是本末倒置,令人心生悲凉。”
老妪回想起大河派数百年兴衰,长叹道:“想当初在场诸位也曾众志成城,戮力同心,如今却视如寇仇,拔剑相向。试问同门之情何在?江湖大义何在?”
“冰云婆婆所言差也。”
老妪身躯微颤,望着发话之人,此人身披蓝绸、面目如冰,静静说道:“所谓剑道,在于‘止戈’二字!倘若毫无转圜余地,那么侄儿斗胆一问……”
江千行目光一转,只听那人徐徐道:“世事纷扰,何以止戈?”
江千行眉间笼上一层冷霜,沉声道:“自然是凭手中之剑,以战止战!”
那人拍手称道:“不错,便是以战止战!”
江千行眯着眼道:“顾临渊,囚龙谷中一别,已有一十七年,你终于不再躲躲藏藏了么?看来你等了这么久,便是为了今天吧?”
顾临渊面色稍变:“江师弟何出此言?”
江千行喝道:“少在这里装疯卖傻,当年大战之后,说我大哥失踪的是你,说他被俘的也是你,最后说他不堪受辱,暴殒轻生的人,还是你!”
江千行手底剑锋直颤:“今日你若不说个明白,休怪我手中斩鲨剑对你不客气!”
老妪高喊道:“千行不可!”
顾临渊眉锋微动,手中早已暗暗紧握剑柄。
正当情势险峻,一触即发之时,忽听天边传来一声疾呼:“诸位请勿动手,天痕剑在此!”
江千怒侧目一看,只见天际一道金光,飒然划落,一个身披道袍,莲冠高髻的老者御剑飞来。
老者手持一把乌鞘长剑,分开众人,向老妪致歉道:“穆师妹见谅,老道来晚了。”
“刘使君,天痕剑果然是被你拿去了么?”老妪接过长剑,疑惑问道。
“不错,天痕剑确实是我拿去的。”使君子颔首道,“穆师妹,当日江老弟临死之时留下嘱托,让我务必将此剑交到你的手中。”
江千行皱眉道:“刘师伯,你的天遁剑法日行千里,为何直到现在才来?”
使君子叹道:“师侄有所不知,这一路上,我被几个黑衣人拦截。这些黑衣人与我过招,皆是刻意干扰,一触便走,令人烦不胜烦。我本欲施展道法脱身,谁曾想,这些人竟会江湖中失传已久的攀杆乘云之术,实在是难以甩脱,这才耽误了时日。”
穆冰云眉目沉凝:“那师兄你可从这人身上看出什么端倪?”
使君子细细思忖道:“当时看来,并未觉得,如今一想,这些人身上倒是有几分大河派的影子。”
江千行望着顾临渊,冷笑道:“果然如此。”
使君子看了他一眼,又道:“江师侄,你父之死,我虽难辞其咎,但此中怕有奸人作梗,暗藏蹊跷。那天我与他交手,起初并无异样。后来他倾尽全力使一招长河落日,身上真气却莫名溃散了,我剑势难收,这才错手重伤了他。他重伤之后,我本想度真气抢救,却发现他身上的经脉早已散乱不堪,仿如败絮一般!这……这绝非是外伤所致啊!”
见江千行久久不答,使君子又道:“我与你父相交多年,彼此功力如何,心知肚明。若说他死于这一招天地低昂,未免难以令人信服。”
江千行暗暗点头,沉吟道:“不错,这天地低昂虽是玄门道宗剑法之精妙,但家父有真气长河护体,若非真气自行溃散,万无毙命可能。”
“他在弥留之际将天痕剑托付给我,便是恐其有失。”使君子顿了一顿,向穆冰云道,“穆师妹,我这次前来不光是受人之托,还想提醒你防范一二。但眼下看来……却已晚了。”
穆冰云长叹道:“有劳刘师兄费心了,眼下既有内忧,又有外患,我赤水宗风雨将至,恐怕难以善了。”
使君子听她语气虚弱,低头一看,惊讶道:“你受伤了?是何人所为?”
穆冰云摇了摇头,不愿多言,江千行在一旁恨声道:“奸邪小人,不提也罢!”
萧潜渊在一旁听了许久,双眉紧皱,忽然上前一步道:“原来江老宗主的死因竟有诸多可疑之处,冰云婆婆,眼下天痕剑已经找到了,只要你归还仙剑,我白河宗自当全力调查,决不让凶手逍遥法外。”
江千行胸中怒火交织,端详眼前之人,似乎要从他的神情中看出些许破绽,但凝视许久,毫无所获,便扬声道:“归还仙剑可以……”
萧潜渊眼眸蓦地一亮,却见江千行斜眉一剔,剑指沧澜:“你自己来拿!”
“既然江师兄寸步不让,师弟我也只有奉陪。”萧潜渊面有无奈之色,身后弟子一听此言,纷纷鱼贯而出,列成阵势,将赤水宗诸位团团围住。
穆冰云长叹一声,目光逐渐锐利,沉声道了一个“好”字,微微欠身道:“外子遭奸人所害,宗内群龙无首,老身不得已重领本宗内务。天痕剑乃是赤水宗传宗之物,自然与宗门同存共亡。萧师侄,还剑之事,恕老身万万不能答应。”
穆冰云撂下此话,蓦然转身,高举手中长剑:“见宗主信物,如见宗主!众弟子听令!”
赤水宗弟子纷纷下跪。
穆冰云道:“日月经天,江河行地,赤水宗不可一日无主,我儿千行年岁已长,修为有成,武学造就,宗内无人能出其右,故而老身拟将宗主之位让于千行。”
话音刚落,对面一片哗然。
穆冰云沉声道:“赤水宗第五代弟子江千行。”
“在!”江千行应声上前,屈膝拜倒。
穆冰云倒转剑柄,神情庄重:“这把剑乃是上古神兵,轩辕法器。天痕在握,天河倒悬。持此剑柄,你便是赤水宗第五任宗主。”
江千行目光一扬,应声道:“是。”
“大丈夫提三尺之剑,当立不世之功。你成为宗主之后,切不可鲁莽轻率,务须克己守心,动身忍性,方能创业垂统,不负赤水宗百年声名!”穆冰云言辞烈烈,令人动容。
“孩儿领命!”江千行沉沉呼吸,正要伸手握住剑柄。
忽听有人高声喊道:“且慢!”
抬头一看,只见顾临渊面含冷笑:“我白河宗今日诚心诚意而来,协商之事还未了结,赤水宗此时传宗,莫非真当我等不存在么?”
江千行斜视此人,动怒道:“顾临渊,你身为执法长老,连宗门法度都忘了么!”
来人却仿佛不以为意,笑道:“宗门法度自不敢忘,只是如此仓促传宗,顾某私以为不可。”
穆冰云微微皱眉,脸上腾起一股淡淡青气,收回长剑,“哦”了一声,道:“那顾师侄以为如何?”她眸色幽深,话语中已有寒意。
顾临渊拱手道:“顾某以为,确认天痕剑归属之后,再传宗不迟。”
江千行冷哼道:“说来说去,不就是要动手?”
“江师弟稍安勿躁,我还未说完。”顾临渊抬手示意,“十年之前,泪泽水畔,家父长留真人曾与江老宗主比试三天三夜。当时江老宗主携天痕剑之威,一身大河真气也已臻至莫可抵御之势,家父毕竟年事已高,不慎输了半式,一直耿耿在怀,引为平生憾事。是以十年来悬剑云梦阁,半步不出。”
江千行心头微凛,出声道:“家父当年与长留真人比试,胜负已分,人尽皆知。你重提旧事,却是为何?”
“好个胜负已分,人尽皆知!”顾临渊淡然一笑,朗声道,“所谓道无常道,水无常形。家父当年虽然输了,却不表示白河宗败给了赤水宗。想来江老宗主英雄盖世,在场的各位俱都得到不少真传。只是不知与我白河宗的众人相比,又胜过几分?”赤水宗众人突闻此语,均是面面相觑,好不诧异。
江千行哈哈大笑道:“姓顾的,如此说来,你是想秤秤江某的斤两?”
顾临渊略作一揖道:“江师弟此言差矣。宗门受辱,做弟子的自当砥砺。区区不才,却也愿为宗门略尽绵力。”
他话音刚落,却听赤水宗众人哗然道:“要打便打,少说废话!”
江千行拔出长剑,斜眉道:“说吧,想怎么打?”
使君子皱眉劝道:“且慢!今日难道真的要闹到同门相残,不可收场的地步?”
话音甫落,却听顾临渊一脸冷漠道:“江师兄,方才听你所言,这宗门内务,外人不得干涉。刘师伯虽是玄门宿老,在这里恐怕也多有不便吧?”
江千行剑已出鞘,点头道:“也罢,刘师伯,这门派之事,你确实不便插手。我父死因,与你无关,承蒙千里送剑,好意心领,侄儿他日再登门拜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