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之中,跳出一名猥琐汉子,周同一看,原来是伯秃,“伯秃,你个杂种,着打!”一拳打出,将伯秃打的飞了起来。飞到半空,伸手一抓,将伯秃抓了下来,抓在手中,厉声问道:“伯秃,说,谁是杂种?”伯秃七窍流血,吓的瑟瑟发抖,哀求道:“周同爷爷,我是杂种,我是杂种,您老人家大人有大量,您就饶了我吧,周同爷爷!”“操你姑奶奶,你个杂种,坏到了你姥姥家,岂能饶你!死去吧!”
一手抓住脖子,用力一扭,伯秃脑袋和肩膀分了家,伯秃脑袋犹在求饶,“爷爷,爷爷,饶了我吧,我是杂种,我是杂种!”“去你姑奶奶的,杂种!”飞起一脚,将伯秃脑袋踢的无影无踪。身后走来一人,转身一看,原来是一个身形瘦小的男子,面目却看不清楚,问道:“你是何人?”那瘦小汉子答道:“我就是闫西山,来,昨天一掌没将你打死,今天就送你去见你的爹娘!”自称闫西山的瘦小汉子当胸击出一掌,自己急忙挥掌招架,双掌变的虚无了,闫西山凝实的双掌打在胸口,沉闷的一击,“啊,打杀我也!”胸口如压了千斤巨石,疼的心都碎了。
“小伙子,小伙子,你怎么了,又做噩梦了!唉,快醒醒,醒醒吧!”耳边传来老妇焦急的呼唤声,周同慢慢醒来,双手紧紧捂着胸口,面上的冷汗流进眼眶,涩涩的难受。
眼前一切都是那么的陌生,破旧的房梁下一片陈旧的杂物,一张三条腿的方桌立在房屋中间,另一条断腿下垫了几块砖头。土炕上两张布满败絮的黝黑被褥,在身下搅成乱窝。
面前的老太太弓腰瓦背,手中颤悠悠的端着一篮黑馍,浑浊的眼睛里,满含的是关切之意。
原来那是一场梦,周同双手撑着土炕,用力起身,胸口如万箭穿心,刺的生疼,浑身似乎散了架。慢慢的,还是坐了起来,“老奶奶,是您救了我?”
“唉,孩子,你的命真大,在路边躺了一晚上,身体都僵硬了,竟然没有冻死。我看你鼻子里还有股子热气,就把你拉到家里来了。唉,好孩子,都躺了十多天了,没想到还是活过来了。上天保佑,上天保佑……”
“老奶奶,这被褥,是被我蹬烂的吧?”周同摸了一把败絮,很是歉疚,这天气还是很冷,也不知这十多天老太太是怎么过来的。“无妨无妨,早就是那样了。就是你这几天老是翻腾,倒把老妇吓的不轻。”
周同用力撑起晃悠悠的身体,就在床上跪倒,“老奶奶,真对不起,让您费心了。”周同伏床磕头,磕了一个,胸口疼的再也无法坚持,老太太放下篮筐伸手扶住,“孩子,没关系,看到你能活过来,我就很高兴了。呵呵……来,这有些吃的,快拿着吃。”老太太端来馍筐,拿起一个黑馍,递给周同。
老人家长长的指甲盖里满是黑黑的污垢,在周同眼里,那却是陈年的积淀,是老人贫苦朴实生活的真照。伸手接过黑馍,张嘴咬了一口,咀嚼几口,黑馍模样难看,吃到嘴里真是香甜。“老奶奶,这黑馍真好吃!”“好吃就多吃,把这筐馍都吃光,呵呵……慢点儿吃,慢点儿吃,别噎着。这十多天没有进食了,净喝水了,喔,我去拿热水来,好下馍。”老太太颤颤悠悠出了断了半个门框的房门。
周同在老奶奶家里住的很安心,第三日能下地走动了,便帮着家里干点儿活,挑水劈柴,用力时胸口虽然还在疼痛,但只要小心在意,出力不要太猛,便不影响正常的行动。
老奶奶家徒四壁,一样像样的家什也没有,周同想着,走之前怎么能给家里添置些东西,如被褥桌椅什么的,最好,留点儿银子。
思前想后,都巴教头那里不能去,不能给都巴教头添麻烦,万一被吉林台和那杂碎伯秃知道了,恐对都巴教头不利。三个结义哥哥考去了中级武馆,应该和都巴教头经常见面,还是不要干扰他们了。初级武馆的鬼神枪’乌力罕,倒可以一见,但是现在连门都进不去,难道还要被人打成重伤嘛,再者说,乌力罕也是穷人一个,哪来的银子接济。求人不如求己,最好的办法,就是自己想办法挣钱。
初春的景致永远都是那么的美丽动人,因为生命在复苏。半月前还在下雪,今日清早起来,小院儿里的一颗春柳冒出了点点鹅黄,使的整个小院儿散发出了春的气息,生命的气息。
周同在城外的货栈找了一份活计,脚夫。脚夫的工作是拉大车,运送雇主派送的货物,地点是固定的,从蒙京城的货栈出发,拉到二百里外的拖玛城货栈,再从拖玛城货栈接过同行拉来的货物,拉回到蒙京城,一趟四五天。酬劳按货物的斤两计算,无论什么货物,每一百斤货物一次二十个铜板,一个来回就是四十个铜板,途中所需吃喝由货栈供给,倒也省了不少钱。
东蒙国虽然以马上民族自居,但饲养骡马毕竟费钱,尤其到了秋冬两季,一匹大马需要储备几千斤草料,平日里还要由专人看护,拉车时还要马夫驾辕,不如请人拉脚来的方便,既省心又省钱,所以东蒙国几个大货栈运输,大半依靠脚夫拉脚。城镇养马不像草原放牧,放到草场随便去吃,两三个人带着猎狗就能放牧数十上百匹大马。
周同第一趟拉了五百斤货物,这还是央求老板加了二百斤所得。刚去货栈应招,老板初见小伙子身高马大,当时就应下了,后来一问才十岁多大点儿的孩子,真想辞退了。周同好说歹说,最终留了下来,头趟活儿给了三百斤,周同多次央求,并双手举起一个一百多斤的小磨石,这才获准增加了二百斤。
如在平时,单手举起那个小磨石也不在话下,上次受伤太重,举完那小磨石也已过了两个多时辰了,到了此时,心口还在隐隐作疼。周同拉着大辕,心里想着货栈里的事情。
领头的把头叫好必图,官译音‘有福’,姓阿拉坦,也算是阿拉坦王族的族人,就是离直系太远了,早早被抛弃在边缘地带,与平民一样生活劳动。好必图对脚夫不错,大伙儿都挺服帖他,大都称呼他‘金把头’,有些干的年成长了的,便直呼其名,叫他金有福。好必图从不生气,总是笑呵呵的和大伙儿开玩笑,只是有一点,不要毁坏车上的货物,更不要做偷窃之事,这是好必图的底线,也是他身为把头的职责。
一行人拉着大车,行在官道上有说有笑,金把头没事儿就会拿人开涮,总能把大伙儿逗笑。货栈给每位领头的把头分配一匹骡马,供其骑乘,金把头却从不骑他,有些脚夫问他为何不骑,金把头倒是有一大把的道理,“嘿嘿,骑骡子?我才不骑它呢,天天坐在上面晃荡,把腰都搞坏了,回到家里,腰坏了不能干活,努力了不能结果,老婆子会不愿意哒!”惹的大伙儿一阵哄笑。
金把头那匹骡马背上罗了高高大大的一罗被褥,两边挂满了水袋和食袋,都是拉脚的脚夫的。脚夫是下苦的活儿,行在路上,谁舍得去客栈花钱睡觉,都是就着路边的宽阔干净地方铺开被褥到头便睡。能给大伙儿减轻点负担,金把头总会想办法减轻。
清早赶路,到了晌午分吃了一顿干粮,这会儿大伙儿的肚子都饿了,没金把头发话,谁也吃不到啊。“驴儿们,今天咱们出发晚了半个时辰,这当今的天黑的还是早些,看看,眼看日头就下去了,咱们赶了还不到一半路。我看哪,驴儿们再忍耐一会子,多赶几步路,完了活儿,我多给酒喝啊!等赶到前面的老榆林,放开了吃,吃完了就睡,行嘛?”
车队比较长,好必图扯着嗓子叫唤,尽量让所有的脚夫听得到。靠前的一位老脚夫吆喝着说道:“那还不行?金把头发话了,咱们敢不听?是吧有福,嘿嘿,到了老榆林,还想不想喝酒?”前后的几个脚夫问道:“怎么?不到地头也有酒喝?”
老脚夫没等接话,好必图扭着屁股过来了,“老叫驴,谁说有酒喝了?我说完了活儿,才有酒喝!”老脚夫笑道:“有福兄弟,说出的话可不能当屁放了,是不是?”“我他娘的没放屁,你瞎掰……”前后几个脚夫听了嘿嘿笑着应景儿,“是啊,人家金把头没放屁,你咋就说人家放了呢?”前头一壮实的汉子笑道:“喂,金把头,你到底放屁了没有啊?”
“我他娘的没放!”好必图红脸一红,冲着老脚夫道:“老叫驴,你给我说清楚,我啥时候说到了老榆林给酒喝?”老脚夫笑道:“有福兄弟,你看你,刚说出来的话就忘了,你不是说多给酒喝嘛!”“嗯?我是说多给酒喝,但我没说到了老榆林给酒喝!”“哎咦,金把头,您刚才是不是说,我多给酒喝到了前面的老榆林?”
好必图反应慢,老脚夫接着喊道:“刚才大伙儿都听清楚了吧,是不是金把头说多给酒喝,到了前面的老榆林?”前后几个脚夫听了,金把头刚才确实是这样说了一句,可是前面还有一句‘完了活儿’呢,可谁管这个呢,纷纷回应道:“是,我们都听到了,金把头确实是这样说的!”
这一下老脚夫来了劲,“有福兄弟,你看,大伙儿都这么说了,你总不能说我们都听错了吧!”好必图思索出了头绪,骂道:“你个老叫驴,我是说,完了活儿,我多给酒喝,等赶到前面的老榆林,放开了吃!没说到了老榆林喝酒!你他娘的驴耳朵啊你!”老脚夫不搭理好必图,大声喊道:“伙计们,咱们这些出苦力的驴儿们,还他娘的长了驴耳朵,人话都听不懂了!我看那,咱们也别喝酒了,也别吃饭了,路边啃点干草得了,省的有人看着咱们不舒服!”
好必图双眼一瞪,“你,你你,老驴儿,你跟我玩儿真的是不?”老脚夫笑道:“真的假的,反正我就听见你说了,多给酒喝,到了前面的老榆林,你们说是不是啊!”几个脚夫齐声应是。
好必图红着脸笑骂道:“好好,有你的,想让我多掏酒钱是不是?想让我破财是不是?我偏不给,今晚就是不给酒,看你能怎样!”老脚夫笑道:“那就放屁呗!”好必图大叫,“你他娘的放屁,你放屁,你放屁!”老脚夫大声问道:“大伙儿说说哦,谁放屁了?”几个脚夫嘻嘻哈哈的混闹着不应答,前面的壮实脚夫大声道:“都放屁了!”
赶了大半个时辰,车队进了一片林子,来到一片光滑的地面上,靠边停了大车。好必图分了被褥干粮,拿出一摞木碗,一个大水袋子,一人给了一个,一个脚夫先拿着碗就着水袋子接了,笑眯眯的端起来砸吧了一口,叹道:“好啊,美啊!”接着又喝了一小口。
轮到周同,也是倒了一碗,周同却没去接,“金把头,我这儿水袋里有水,您别忙活了。”好必图笑道:“接着,这水好喝,嘿嘿……”“是吗?那谢谢金把头啊!”
喝了一口,一股浓郁的辛辣灌进了食腔,“咔咔……啊吐……”周同捂住心口道:“金把头,这是酒啊!”“哈哈……”周围的脚夫大笑,好必图笑道:“可不是酒嘛,比水好喝吧?!”“不好喝,我不喝酒!”“怎么不喝酒?喝酒活血,可以舒缓你一天赶路积压的浊气,喝吧。”
好必图散了两圈,每人倒了两三碗酒,就是没有给老脚夫,把老脚夫气的狠咬干饼,嘴里还不停的诅咒着。大伙儿都吃的差不多了,开始慢慢品尝木碗里剩下的美酒,老脚夫气不过,向邻近的同伴张口要酒,同伴自是不给,端着木碗笑嘻嘻的躲开了,搞的老脚夫大声喊冤:“我冤啊,谁都可以欺负我一个孤老头子,不给酒喝还倒罢了,还那我开涮,侮辱我!我,好苦啊……”
大伙儿只是嘻嘻哈哈笑着,就是没有一个过来劝慰的,好必图优哉游哉的来到他跟前,笑道:“老驴儿,有没有搞错,我们可没有侮辱你呀,别往自己脑袋上扣屎盆子!”“就你侮辱我了!”老脚夫有些激动。
好必图就着木碗砸了一口酒,故作严肃的问道:“我咋侮辱你了,你说清楚啊。”“你咋侮辱我了?你刚才说我长了驴耳朵,还整天价叫我老驴!”“哎咦!”好必图手指着一圈脚夫,“这大伙儿都是出力下苦的,都知道这是驴活儿,这驴儿驴儿的又不是你一个,瞎激动什么呀,你!”
老脚夫伸手揪住了自己的耳朵,大声道:“可我就长了个人耳朵,你非要说我是驴耳朵不行,还只说我一个人,不是侮辱我,是什么?你侮辱我,娘的,我跟你拼了!”说着就要拿头抵。
好必图笑着躲到一边,“哎哎哎,别玩驴脾气行不行,你不就想喝点儿酒嘛,嘿嘿,我给你。”老脚夫当即停止了进攻,“真的?”大伙儿看着老脚夫滑稽,哄笑声起伏不断。
“自然是真的……不过呢,有一个条件!”好必图晃晃手中的酒袋,咣当当的还有不少,惹的老脚夫咽了口唾沫,“什么条件?你说?”“学声驴叫,让大伙儿听听!”
“你娘的!”老脚夫扫视一圈,伙计们都等着听驴叫呢,“好吧,我给大伙儿来一声阿拉坦驴儿的叫声……啊嗷、啊嗷、啊嗷……”叫声惟妙惟肖,活像个老公驴叫春。
一场嬉闹,以老脚夫的失败宣告结束,不过好歹弄到了酒喝。
脚夫辛苦,吃了喝了闹上一阵,便沉沉的睡去。周同躺在大车一边,捂着胸口翻来覆去睡不着,脚步声声,走来了好必图。
“周同,胸口疼啊?”好必图说话很轻,周同翻身坐起,“是有点儿,不过没事儿,睡一觉就好了。”好必图凑的更近了,压低声音说道:“是不是在王族初级武馆大门挨那一拳还没好呢?”
周同一惊,“金把头,您怎么知道?”
夜,静悄悄的,脚夫们鼻声如雷,相互呼应,奏起了一段美妙的呼噜交响曲。好必图盘膝而坐,和周同低声交谈,语气温和,目光中透出热切的爱护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