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麻子好话说了一箩筐,说他自幼父母双亡,五岁时就出去要饭,一生没娶过媳妇,也没有尝过女人的滋味儿。这临到回乡了,有个干儿子跟在身边,也能让乡亲们另眼相看。最后假模假式的抹了一把鼻涕眼泪,周同经不住诱惑,就给了崔麻子当了干儿子。
驴儿马车穿过了长长的树林,不远便是崔家村了。崔麻子欢声大叫,赶着公驴先跑了村子去。周同心情愉悦,马鞭打的“噼啪”响,赶着马车在后面紧追。
村子不大,三四十户人家,崔麻子一路吆喝着拐了几道弯,来到一个残破的土院儿前,“乡亲们,乡亲们,我回来了,我崔麻子回来了!”几声喊叫,引来不少村人,慢慢朝土院儿走来。
周同马车走的慢,来到土院儿时,崔麻子正和乡亲们大眼瞪小眼。“乡亲们,不认识我了,我是崔麻子呀!啊,崔麻子,啊?”一位古稀老人拄着拐杖走到崔麻子半尺前,扬起昏花的老眼端详了半天,“崔麻子,没听说过有这个人,你是我们村的?”“当然是了,这就是我们家!”“嗯咦,不会是,不是不是,这家人是我二太爷爷家,家里没有传宗接代的人,早就死光了!”
“你放……胡说,我是崔麻子,我就是这家的人。”崔麻子有些气急败坏。那老人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崔麻子啊,没听清楚啊,你!”“崔麻子,好像不是人名啊,你爹给你起的什么名字?”“啊……”崔麻子想了半响,“好像叫崔二蛋!”
“崔二蛋?”老人沉思一阵,又看了看眼前的麻子脸,“不对,不对不对,崔二蛋就是我二太爷爷的乳名,我们崔家族谱上有记载……”
崔麻子神情一紧,接口说道:“哦,是是,崔二蛋也是我太爷爷,我是他的重孙子!”说完在自己脸上轻轻扇了一巴掌,“不争气的崔家子孙!”“你,你放屁!”“你放……我没放屁呀!”崔麻子还了一句软的。老头急了,大声咳嗽了几声,围观的村人里跳出几个汉子,手里拿着铁叉䦆头,其中两个中年汉子来到老人两侧,怒视崔麻子。
老头接着说道:“我二太爷爷五岁就失踪了,据说是死了,族谱上也是这么写的,五岁猝。你敢冒充我们崔家子孙,定是有所企图,快快从实招来,要不然,要不然……要不然就让你给我们村子拉犁,当牛使唤!”左边中年汉子道:“不说实话,打烂他的嘴,再送到镇子去,让官家处置!”
“哎哎,等等,等等,先听我说,啊。咱们崔家族谱,我太爷爷也在我们家留了一份旁支,咱们崔家是不是在鸿蒙历八千一百四十八年,从周朝迁徙到此?”老头一听,点点头,“是啊,你还真的知道!”“当然知道,我就是崔家的子孙后代,如果我说了假话,天打五雷轰,让我不得好死!”
“嗯……”老头沉吟良久,看看左右,围观的几个老人纷纷点头,“那你说咱们崔家的老祖宗叫什么名字?”“啊,这怎么能不知道,叫崔庆……那个上‘庆’下‘红’,是那年间周朝的文状元,后来被奸臣陷害,不得已离开故土,远赴东蒙国,辗转三年,带着全家来到这里安了家。”
“嗯,对,说的很对,看来,你是我们崔家的子孙。可是,你为什么说你叫崔二蛋,那不是在侮辱二太爷爷吗?”老人将拐杖重重的砸在地面,显示出一身的威严。“你听我说,我们这一支呀,到了我这儿就哥俩,大哥早年间患了热病,五岁就死了。轮到我的时候,在五岁那年也患了热病,眼看没救了,我父亲说,我太爷爷乳名唤作二蛋,五岁那年也是患的这种病,后来奇迹般的好了,这才传下我们这一旁支来。反正不是正式的名号,不算辱没祖上,干脆,就跟着叫二蛋吧,谁知道,取了这个名字的第二天,我的热病就有了见轻的迹象,过了两月,热病完全好了!”
老人听完,长长舒了一口气,“真的是这样,哎呀苍天有眼啊,二太爷爷终于有了后人了,哎呀呀啊……当年二太爷爷在五岁那年确实患了热病,村里人怕传染,不敢搭理他,谁知道老人家脾气大,自己跑了。后来都还以为死了呢,没想到,没想到啊……”
老人很激动,上前抓住崔麻子的手,“二蛋兄弟,你今年多大年纪了?”崔麻子想了想,“好像,好像快七十了吧!”“啊?”老人一惊,努力的揉揉眼睛,仔细端详,“看着你也就五十岁过点,怎么都要七十了?”“啊,嘿嘿,是啊,我小的时候吃的好,后来我爹做了生意,生活优越,所以,所以没干过什么活儿,就显得年轻呗!”
“喔……”老人摇摇头,指着周同问道:“他是你后人?”崔麻子笑道:“啊,不算是,是干儿子。”“那你媳妇后人呢?”“唉!”崔麻子麻脸一红,说了假话,“媳妇给我生了个大胖小子,小子五岁时,也得了热病,不幸传染给了他娘,两人,两人一起死了!”说着抹了一把眼泪。
“唉,不说这些,不说这些了,来,都见见,这是我的两个儿子,快,叫,叫,兄弟,你六十几啊?”“哥哥,六十七!”“喔……”老头掐指一算,这还没出五服,可以算到族里面,“兄弟排行老七,来快给你七叔磕头!……这个是你二哥……三哥……四哥……这个是你十一弟……这是我的重孙子,快,叫七太爷爷!”“气……太爷爷!”小孩儿两岁,发音不准,崔麻子却听着舒服,大大的应了一声,“哎!好重孙子,太爷爷这里有好吃的!”
当晚全村大摆筵席,一百多口子人摆开,吆五喝六大吃大喝,老幼妇孺穿插其间,端菜的端菜,拉呱的拉呱,热闹非凡。崔麻子酒量大的异乎寻常,端酒敬酒的来者不拒,喝到后来,干趴了五个兄弟,十个侄子,十八个孙子,连重孙子也给灌趴了仨。日间问话是崔家的族长,长房长孙,被崔麻子灌了个通透,直睡了三天方才醒来。家里的还以为老人不胜酒力,喝死了,第三天开始准备后事,谁知道到了下午老头子活了,这才转悲为喜,大赞七叔好酒量。
族长醒来后便要见新七弟,崔麻子颠儿颠儿的跑来,一问才知道,老大族长问二太爷爷以及后人的棺木,落叶归根嘛。崔麻子编了个瞎话,打发周同跑到镇上买了几个瓷坛子,烧了些柴火,将灰烬倒入其中,拿蜡水封了盖,又在黑泥里滚了两把,第二天拿到族长家中,谓之曰路途遥远,棺木不便运输,就祭拜了拉着骨灰回乡了。
族长选了个良成吉日,召集全村族人,万分隆重的埋葬了几坛子柴灰,全村人排着队行了大礼,磕了头,整整磕了一上午。第二日,族长召集族人,将原本二太爷爷的土地全部给了崔麻子,崔麻子一问,当时吓得哆嗦。一百倾地,不用种地,放羊都够了。完后族长亲自带着村里的青壮汉子,将二太爷爷的老土院子推平,盖了八间大瓦房。施工当中,不断有媒婆带着老姑娘大寡妇前来相亲,崔麻子一问,才知道是好心的族长大哥安排的好事。不由叹道:“我都七十了,都说人到七十古来稀,还能干得动那事嘛!”
族长见这位七弟固执,最后在宗族祠堂召集所有崔家子孙,下了死命令,必须要七弟娶三房媳妇,不能让他这一支没了后人接种啊。娶三房媳妇,就是怕七弟功能减退,完成不好传宗接代的巨任,多一房媳妇,就多了一分把握,本来是要给七弟娶十个老婆的。
当天夜里,崔麻子睡在干净舒适的新房里,辗转反复睡不着觉,摇起正在打坐的周同,说道:“干儿子,我要和你起离开这里!”
周同自那日在蒙京城冲开一道穴位之后,从此只要一有空闲,必然练功打坐,这时,‘手太阴肺经’仅剩下两个穴位了,一旦冲破,整条经脉便完全开通了,丹田之内也会化出第一个圆球。
听了崔麻子的话,周同自然不解,问道:“这是为什么?你好不容易衣锦还乡,不花一个大子儿得了百倾良田和这八间大瓦屋,这天天相亲看媳妇,多滋润那,别胡思乱想了。等喝完你的喜酒,我就去天山了。”
崔麻子很愁,哀叹着说道:“干儿子……”周同听得直发凉,道:“没人的时候别叫我干儿子了,听着怪难受的!”“那就叫儿子吧!”“不行!”“那叫什么?”“还是跟以前一样,叫我周同。”“这可是你说的啊!”“是啊,是我说的,以后私下里我叫你大叔,你直接唤我的名字就行了。”“唉,好吧。”
崔麻子沉默了,周同问道:“说呀?”“说什么?哦,我说呀,我天生四处漂泊,天生到外面要饭的命,真的!这被困到这个小小的村子里,憋屈死我了,那老家伙,哎我那大哥,要我娶三房媳妇,不是要我的命嘛!我活到这把子年纪都没干那些事,老了老了,还要抽取我精力不成!不行,我必须走,现在就走,咱俩趁着天黑,这就离开这里!”说着就要翻弄着收拾物件。
“哎哎哎,别别别!”这老头儿也太猴急了吧,周同觉得崔麻子跟个孩子似的,想一出是一出,“崔大叔,你要好好想想,再离开崔家村,以后就不好回来了!”“我想好了,从此再也不回来了,死也要死到外面!”
呜哇,崔麻子很彪悍,很坚决啊,“崔大叔,您是不是因为刚进村时哄骗了大家伙儿,给你家编造了瞎话,觉得不好意思,或者是害怕以后经常见面,话说多了穿帮?”“我穿什么帮我,我就是不愿意在这儿住,告诉你,周游江湖是我毕生的爱好,我就喜欢在外面飘荡,这里我是坚决不待了!”崔麻子翻出银子,叮铃咣啷的倒进两个布袋,又翻出几件灰衣,转身就往门外走。“周同,你走不走?不走我就走了啊!”
周同真的想笑,这崔麻子也一大把年纪,怎么跟个小孩儿一样,“崔大叔,您这一走,可就再也回不来了啊!”“不回来不回来,快走,快走!” 崔麻子猴急猴急的,“他们欺负了他们的二太爷爷,我还能再回来嘛,走!”“欺负二太爷爷?没有啊,不是对他挺尊重的嘛!”“就是欺负了,你不懂,我再也不来崔家村了!走了啊!” 崔麻子异常坚决,迈步出了房门。
老头儿动真格的了,周同反正也不打算在这儿常住,正主儿都走了,自己还留在这里干什么,走吧。
夜,静悄悄的。崔麻子人老心细,拿粗布将驴儿马儿裹了四蹄,取下铜铃,裹到一起绑在驴背上,唯独抱着一包事物。
两人捂着牲口鼻子,一前一后轻轻来到族长家院外,崔麻子将怀里的一包事物扔了进去,落地无声。周同悄悄问道:“那里面不是包的银子嘛,怎么没有声音?”“别说话,他家院子里有一堆棉花,走了!”“哦。”这老头儿什么时候多了心眼儿,少见少见,难得难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