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执着,在她眼里,没有引起丝毫的同情与敬佩,他的身影,在她眼里,如同个矮小的侏儒。
她想起了那个无情的男人——她的父亲。她曾经见过他提着刚买回家就发现坏掉的灯泡气冲冲地冲回商店破口大骂;她曾经见过他明明是自己左顾右盼差点跟别人的车相撞在一起,他却揪着人家不放横在马路上“理论”半天直到人家道歉赔钱才罢休;她也曾经因为忘记关卫生间的灯“存心给他增加电费”而被他处处挤兑。
司机没有因为刚才的突发事件尴尬无言,对他的这位客人变得疏远而客气,相反,他似乎有一种更刻意去讨好她的嫌疑。
“你在A中学念书哦?”他又跟她搭话了。
“嗯。”她对他虽是鄙薄的,但也因为刚才的事有些内疚而客气起来,毕竟她心眼儿不坏,本质上一直都是个善良的孩子。
“你念几年级啦?”
“初二。”她说。
“我的女儿也念初二。”他高兴起来,身上少了些小井市民的气息。“跟你一所学校,应该还是跟你一个班的呢!”他说着又侧过头来看看她,好像确定了什么似的仿佛认识她一般。
她好奇又诧异地看他。如果他真的有一个女儿在A中学念初二,那她跟她一个班的几率是很大的,因为整个年级就两个重点班,两个班又经常一起行动,她们就算没有正式认识,也是认识的。况且她又是班长,别说假如她跟她是同班同学所以她会向父母提起她,就算她跟她不是同班同学,A中学里也很少有人不认识她的。
她有种丑陋面目被揭穿的羞愧了。
他觉她似是默认,更感亲切几分,像对个老朋友似的又倾诉起来:“我女儿呀,还算懂事听话,知道家里困难,平时也从不主动伸手向我要钱。就是脾气太倔!有什么事都不跟家里说,学校里的事不到要家长签字的时候都不说,问也不说。”说这话的时候,他怜爱而无奈。
她听得迷糊了。“您的女儿叫什么名字?”她问。
“小萍。”他说,又看了看她,“认识吗?”
小萍?她有些吃惊。眼前浮现出那个温顺的女孩,那个总是坐在座位默默学习,连讲话都细声细气的女孩,语文和英语不是太好,有些偏科,但是数学成绩却出奇的好,在班里总是榜上有名。
突然,她脑中激光一闪,像被更猛烈的天雷击中了,把她的灵魂击得站立不稳!
她想起小萍说过她爸爸是开三轮摩托车拉客维生的;她想起去年评选国家困难补助的时候,家庭条件略好的生活委员涵涵还因为听说小萍的爸爸出了车祸,主动把自己那份补助让出来给她,只是没想到这位重担在肩的父亲这么快又忍着病痛重操旧业;她想起小萍家就在前往A中学的半途中,他本来是归家的倦鸟却被她拦了下来……
“认识吗?”他询问的声音把她拉了回来。
她迅速掩饰自己的失态,慌忙答应了一声。
她再看这个男人时,只觉得他无比的高大,她觉得自己在他面前是那么渺小和卑微,甚至是卑鄙的。她欺骗了他,这个为了生活艰辛奔波,为了家庭变得“斤斤计较”、连一块钱也无比珍惜的男人,心怀慈悲地送她上学,宽容地放弃掉了对她的揣测,真诚地交上了自己的心。她也对不起小萍,这个温顺贤良的女孩子,她的同班同学,她没有脸去面对她,更无法把自己对她长辈做的事告诉她。
“她成绩很好,特别是数学,还是我们班的数学课代表呢。”她连忙真诚的又补了一句。
“是吗?”他听了,宽慰地笑起来。
接下来他再说了些什么,她已经不知道了,内疚把她整个人灌得满满的。下车的时候,刚好是下午六点五十五整,还有五分钟就要上课了。他调转车头离去的时候,她才从恍惚中清醒过来,她向着他的背影深深鞠了一躬,嗫嚅了一句“谢谢您!”,才向教室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