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回家
八月十五的这天,萧逸之称帝,改国号为齐,称元帝,次年起称元帝初年。至此,枭龙归位。
我被封为骠骑将军,统领三军;宫无悔为丞相;追封陈一川为骠骑副将,谥号“勇”。至于其余的将士,都是按照功绩分封。
至于登基、受封,在这些日子里,我们没有人提起过。
这天是中秋,我从宫里,一个人走回没落的平候府。其实是柳侯府——
但门前的牌匾,依旧是平候府三个字,却早已失去了当初的风采。
我双手摁在朱红漆的大门上,红漆有些掉到了我的手背上,我没有去管,只是用力把门推开。
门里的风景依旧是树荫深深,只是秋天到了,枯叶挂着树上,不久又会回到树下,在地上铺成厚厚的一层。军靴走在枯叶上,脆弱的枯叶在脚底下撕裂。
平候府没有了昔日的辉煌,但还是依稀留存当年的日子。仿若当年回家一样,我走向正堂。我的手却推不开正堂的大门。
期盼与害怕,我不知为何会有这样的感受。
“怎么不进去?”父亲拄着拐杖问我,后面跟着原来的管家。我这时才从沉思中反应过来。
管家推开了正堂的大门,门后的光景,还是当年那样,明亮光华,祖母却没有端坐在正中。
“你一下走了那么多年,还跑去打仗。你和萧逸之的事传来的时候,你祖母就病倒了,好在没有大碍,你一会去给她磕头吧。再去见见你的哥哥和嫂嫂。”父亲走向我,抚摸着我的鬓发。
我的目光沉静,外面温暖的阳光透过窗子,紊乱了这一丝沉静。
“父亲……”我一时之间不知是不是应该再喊他父亲,“你不是已经,和我断绝关系了吗?”
父亲没有接我的话,从管家手中,拿过一件物事。他抚摸着此物,再把它递给了我。
那是我的牌位
——吾儿柳氏长怀之灵位
“你要是活着,家里还有你睡的床,你要是走了,宗祠里还有你的灵位。阿淮,你永远都是柳家、我的孩子,柳氏的族谱上,永远都会有你的名字。”父亲笃定地对我说。
我在祖母的榻前叩头,她似乎不太记得人了,盯着我良久才想起,我是她那个叛逆的孙儿。
祖母说不出话来,她从被子里伸出手,似是要抓住什么,最后却落在我的发顶上。
家中母亲不在,女眷稀少。祖母身边只有嫂嫂在侍奉着。
嫂嫂并不是什么重臣的女儿,她只是江南一处望族的女儿,书香世家的女子温婉淑静。我的到来也许在她的心里起了阵阵波澜,留下一点痕迹,这些痕迹却永远不会刻得太深。
我握住祖母的手,祖母的目光落在我的脸上,最后转过去,不在看我了。
等到祖母睡着了,我才地上起身,嫂嫂想过来扶我,却被我推开了。嫂子脸上没有不高兴,也没有古怪,只是平静地跟着我,走出了房间。
兄长就站在门口,等着我们。他拍过我的肩膀,才拉过嫂嫂,眼里是幸福平静。
时光像是安逸了下来,仿佛回到了崇景五年时,那段短暂美好的时光。
“好了,阿淮,今晚在家里吃饭?”兄长笑着对我说,就像我没有离家的时候一样,我正从宫里和知己好友聊天归来,正想着又出去玩儿一样。
我笑笑,没有答应。兄长脸上的笑容停顿了,落寞不甘似乎涌上了他的心头。
“……也是……现在不一样了……你已经是新朝的将军,自然是不得空的……”
最后还是嫂嫂在一旁轻声细语地道:“相公,勿要多语了,小叔子大约只是有事儿要做,一会儿准会回来的。”
我朝她笑笑,她也朝我回了一笑,酒窝浅浅地漏了出来。
等我走出侯府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
我扶着墙壁,走向萧府——那个萧逸之和他的父亲,曾经住过的地方。
一双手扶住了我,那人和我一起,走向他曾经的,温暖的家。
路上几乎没有人,也就只有三三两两的人走回家中。没有人注意到,现今天底下最有权势的人之二,正走在这街上。
萧府的门口被贴上封条。萧逸之撕下这些封条,踏入属于他的家——
这里已经杂草丛生,但树木依旧高耸如云,房子依旧在,仍然是昔日的模样。还能想象得到,当年的萧逸之,就在这里,在萧歇枝的期盼下,朗声读书,习武锻炼。
房子里的种种,还是当年一般,我们曾在这里,谈天说地,自由自在,如今物是人非。
黄昏的太阳渐渐落下,金黄的阳光从屋子里消散。黑夜来临了。
我和萧逸之垂首站在厅堂里,不言不语,两人相伴,在黑夜中沉默悼念。
除夕前,萧逸之追封段涯为懿帝,史称周睿帝;追封父亲萧歇枝为显帝。
彼时有大臣上奏,质疑段涯的封号,睿者,指英明而有远见,并不符合段涯。但无论什么理由都好,都被萧逸之驳回,帝曰:无周睿帝,便无今日的齐元帝!
宫无悔一时之间不明就里,在朝堂上似乎想说些什么,但被我制止了。我很清楚,萧逸之所做的,是正确的。
杜珊和她的孩子随着一家人,离开了京城,回到杜家的家乡隐居起来,这是隐蔽孩子的身份、保护好孩子的最好的方法了吧。
好歹让段涯的血脉流传下去,我真心希望,这个孩子能在新的时代里,露出和段涯一般温柔的笑容。
最后的时候,原本是要封侯拜相的,我却早早地退出大殿,临走前没有打招呼,走的低调。
——直到出城前,萧逸之来送我。
或许他从未拥有过什么。
萧逸之一直都是孤独的,他不希望我离他而去,可最终,只能在纷纷雪下时,送我离去。
我知道他一直都在,看着我的背影,直至消失。
桃花酒的醇香在我的嘴边徘徊不去,我终于还是落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