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回府老太太便躺倒了,人也没有甚精神,一众女眷上从大太太,二太太起,直到年大小姐若姑娘又是一同跟前服侍着汤药热茶水几乎一晚,天降亮时老太太才觉的舒坦些,命众人都散了。
到了次日正月十五元宵节众人便都没有了精神,老太太更是好生降息不敢出门,一应事物礼节都是大太太带着一众人庆祝的,虽说仍旧是宴会吃酒,唱戏听曲,可到底老太太身上不舒服,一众人等又都是悬着心,所以只是简单的礼节一应齐备,便早早的散了各自回去。
这事唯独苦了富察少爷,可怜他苦练多日琴艺,本想在这元宵晚宴上弹奏一曲,略表心中情思,无奈此刻大太太等人只一心挂念这老太太的安康,几乎已经忘记此事。虽说若姑娘也是记得,可她到底是故娘家,在者她私心想着这事与她自己有关,所以虽然也是同富察少爷一般盼着,终究不敢开口,最后此事只得作罢。
元宵节过后,府里便专门请了从前宫中伺候过的两位嬷嬷来,一同住在了我们小院的东配殿里。日日上午看着年大小姐练琴练字。下午则陪着学习种种礼节,甚至于站立,走路,请安,吃饭以及君前奏对等等一概都是有说法的。
年大小姐有自己的心思在胸,所以一直是懒懒的对什么都提不起精神来,甚至于很多时候连应付仿佛都不愿意,所幸丢开了手,还同常日里一样不过高兴的时候看看书写写字而已。那嬷嬷倒是乐得清闲省事,自然是不会勉强,不过是得过且过的一日一日混日子罢了。
听若姑娘说淳儿姑娘的屋里也是请来两个嬷嬷专门教引的,淳儿姑娘却是极为认真。总是不住地问这问那想要趁机了解一些当今圣上的喜好,只可惜这些嬷嬷不过是宫中的粗使嬷嬷,自己都不曾见过圣上几次,不过多也是道听途说,偷偷的说些无伤大雅的取笑解闷罢了。
忽一日,淳儿姑娘像是从哪一位嬷嬷的嘴里听到说当今圣上很喜欢一种莲华步的走路姿势,于是便开始认真的偷偷钻研起来,每日里都要用那莲花步走一阵子路才算完。
果然,节后无事再加上天气渐暖,忽一日我陪大年小姐到后面小花园散步,便看到淳儿姑娘在那里一步三摆妖娆的慢慢来回渡着步子,手里的大红锦帕也是一下一下慢慢的晃动甚是美艳,想来这定是那莲华步不假。
看此情景我与年大小姐忍不住相视而笑,心中暗骂此人实在愚蠢。只因我们明白莫说皇家即便如年府这样的人家一向都是只讲究一个稳重端庄的,怎得会突然生出这样的步法来?心里想着这必定是哪个嬷嬷无心取笑,然而我们淳儿姑娘这等急功近利的人却蒙心当真罢了。
只是我们素来是知道淳儿姑娘心性的,即便看破当然也不会点破,所以不敢久留唯恐被她发现两下里又是虚假客套话,岂不累人,只好快步走开为妙。
回到院中年大小姐仍是忍俊不禁,不曾想屋内已经有人等候,“妹妹总算回来了,我叫好等。”原来是二奶奶。
“姐姐怎得今日突然有功夫到我这里坐坐?”年大小姐进门到榻上坐下来。
“不过无事,过来想看看妹妹常日里都学些什么?想来妹妹常日里就是一点即透的难得的聪明人,一定是一学就会的。”这二奶奶话里有话,莫非两位嬷嬷跟她们说了些什么,我忍不住看年大小姐一眼,看来年大小姐神情也仿佛听出了其中端倪,所以看着两位嬷嬷不紧不慢的说:“我本就愚钝,倒是多蒙两位姑姑不弃,一直细心指点。”年大小姐端起茶,品了一口接着说:“不过恐怕这两日我还是要回了母亲,想来我是没有大前途的,不若请两位姑姑过去一起帮着淳儿妹妹,倒是上策。”
“妹妹这是何意?”二奶奶一时情急站了起来。
“我吗?并没有别的什么意思,不过是觉得自己或许没有这样的命罢了。”年大小姐继续喝茶。
“妹妹万万不可这样说,咱们年府上下可就指着妹妹呢。”二奶奶示意两位嬷嬷退下,往前一步来到年大小姐跟前说:“妹妹我不怕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淳儿妹妹虽好,但她说到底也不是咱们年府中人,大老爷的晚节,二爷的仕途,再说严重点咱们年府上下几百人的生计活路,可就全在妹妹的手里攥着呢。”
年大小姐听她说完忍不住一阵冷笑,“你这话说的我可就听不明白了,淳儿妹妹她不算年府人,难不成我就算是你们年府的人了吗?你可知道我活到十六岁,我整整十六年都是叫沈玉蝶。你可知道时至今日年府都没有我生母这一号人。”
“妹妹你,”二奶奶也是一时语塞。“可是妹妹你应该知道,父亲心中是有你的,更是有沈姨娘的。”
“姐姐是否也敢当着老太太的面说出这番话来呢?”年大小姐很少这样咄咄逼人,此时情急,忍不住的说。二奶奶更是被这一句噎的无法反驳,她当然不会,就单单一个沈姨娘,恐怕老太太便会大发雷霆了。两个人心中都清楚的很,这一句不过是安慰年大小姐这颗满是创伤的心的客套罢了,谁能当真?
过许久,年大小姐终究不是那等嚣张跋扈之人,即便知道并非真心终究也不忍苛责他人,见二奶奶这样常日里说话拔尖做事爽利的人如今在自己面前脸红耳热,无话可说,又不忍的说:“我今日肝火旺盛,姐姐莫要见怪,此事我心中早已做好打算,姐姐无需在劝了。”
“妹妹说这话,竟是做了怎样的打算?”二奶奶垂头丧气,可还是不死心的问。
年大小姐见她又是不依不饶不免又是温怒的说:“姐姐这样明白的人,还要我怎样掰开来说姐姐才能死心呢?”
“依这妹妹现在的家世容貌,即便妹妹纵把这些细节末梢的都荒废了,恐怕中选也是有一些希望的。”二奶奶还在一步一步试探年大小姐的底线,我听着心中都不免胸闷不已。
年大小姐也是站起身,怔怔的看着二奶奶,不知是气,是怨,还是恨,一行行热泪早已如同决堤一般洒下。“姐姐不要再逼我了,我的家世?我究竟是何家世?以何身世参加的大选?这其中细节恐怕姐姐比我更是清楚,剩下的话就不用我在详说了吧?”说完年大小姐转身进到卧房。
二奶奶更是被年大小姐几句话吓的一怔,不禁向后一晃险些摔倒,所幸扶住了榻上的小桌子才得以站住。她怔怔的看着地面许久,仿佛大祸已经临头一样,又忍不住向年大小姐卧房方向走了几步,可就是几步,二奶奶又站住,仿佛不敢进去,定定的又是出了一回神,才慢慢的向门外走去,出门时又险些被门槛绊倒,幸好箜儿就在门外候着,一把扶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