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仙术

作者:南凝枝 | 发布时间:2017-07-22 11:32 |字数:3070

    从清略带惊异地打量着这个名叫江忆的人。

    在来到江家之前,她找了个人少的地方继续寻思着来人间的事,不远处好像是个寺庙,烧香拜佛声不绝于耳,但从清已厌倦了这种声音,且知道这样祈祷是没有任何用的,心觉厌恶,正想找个地方离开时,却看见一个仆人装饰的男子匆匆找着什么,不出多时竟朝着自己的方向过来了。

    从清碰巧认得他,那男子是江忆的亲近仆人郑唯弦,眼下郑唯弦的衣着也与街上百姓不太一样,好像是要显出自己身份的不同凡响。不过还是要装得不认识的样子。郑唯弦也是年轻人,之前也没听说过从家姑娘的事,不过可能是有人给出了体貌特征,他还是认出了从清,在确认找到了人后,竟想去牵她的手:“江小姐邀您说话去。”

    从清对这人顿时反感起来,不过也讶异着那江忆为何消息这么灵,且竟然这么主动,于是就随他而去。

    江忆年纪还小,看着只有十一二岁。她长得灵巧秀气,只是面色较同龄孩子苍白许多,深粉色的服饰与她的脸色不太相称,嗓音亦哑到不像是个孩子,且音调不自觉地拉长:“能叫您从姐姐吗?”

    那也太唐突了,从清不满地想道,但她的情绪太流于表面,直白到不像是吴仕镇的人们,即使是孩子也能一下子看出来,只不过孩子不太想理会而已。

    忆的目光,就像不久前让从清感到毛骨悚然的天国一样,仿佛不是要看她,而是要看向她身后的帘子一样:“从姐姐见到了什么吗?”

    ……

    “神能够永保康健吗?能够无忧无虑吗?能够翻云覆雨吗?”她的语调带着颤音,大概是向往过头。

    看来禀报的人并没听见自己之后说的话,江忆仍然认为清得了升仙之道,且在这基础上充分发挥了想象力。

    “我想,成为神。”

    从清在天上时,即使听不见下界的声音,但口型也能核对得清清楚楚,只是她有些意外,这个年纪的人竟然也会带着如此认真的神情,说出这种话,正想安慰些什么时,却听见江忆补上一句:“而不是让他人成神的人。”

    雅致的帘子被风默默刮起,外头的天色是灰暗的,有夕阳斜射进来,粉色的帘子在一片灰黄中被搅动着,丫环去关窗户,她的身影被拉扯得很长,动来动去。她的脸突然泛红,神色惊悚起来,只听哗啦一声,她将药碗摔到地上,也顾不上对外的仪态,胡乱抓起地上的碎片就往窗口方向扔去。帘子透着光,能隐隐瞧出一个与她一样的影子来,窗子一关,风的哭声就被这么挡到了门外,那影子也忽然消失了,有谁轻哼了一声。

    江忆平静的速度非常之快,她呵呵笑了两声:“她要来找我了。我是不能让别人成神的,他们也很快就会发现了。”

    伺候的丫环笑容麻木,仿佛是将重复过千百遍的话再重复一遍:“姑娘又来了,可能是病中想得多吧,什么神不神的。”

    江忆扭过头去,这才开始认真地打量起从清,从清被打量地有些不好意思,且目睹了这一过程,有些云里雾里,好看的眉毛蹙起来了。江忆又说道:“姐姐长得真好看,一定是真的神灵。”毫无逻辑的话。

    从清莫名对眼前人生出几分兴趣来,对她的怜爱之心也随之增加,细心哄她道:“这世上不存在鬼,也不存在……神的,都是人们自己想出来的。”

    半真半假,说这话时,她自己心里都没底。

    还没等江忆点头,却见一旁比较年长的丫环皱眉了,好像很不受用:“从姑娘怎能这么说呢,大概是不清楚忆姑娘的事罢。”

    但江忆好像十分喜欢听这种话,竟像是头一次听到这种安慰,拍着小巧的手颔首:“我也不希望有什么神呢,那样我就不会没了,或是说——她也不会没了,你听听我和她的故事吗?”

    似乎是两个人在说这种话,因为从清看见忆的影子动了动,不符合忆此时的动作。

    到底是个孩子,对他人的戒备心不强,只因为觉得投缘,便要把自己幼时的事情说给别人听,从清靠近了她,见她并不介意的样子,便拢了拢忆有些杂乱的头发,微笑着示意。

    忆不顾年长侍女的不满,挥手叫她下去,只留下两个人,准确地说,应该还有她认为有人格的那影子。漆黑的影子随着她而行动。忆指向了自己,眼睛依旧是望不见底的:“即使父亲刻意不告诉我,我也是知道,我从前是有位妹妹的。”

    那妹妹长得总是和她一般大,每年的七月十五都入忆的梦里来,在她床头呜呜地啜泣,帘子遮住了她的脸,却不说任何话。她似乎是说了些什么,但都没有发出声音,只是发出嬉笑,江忆睁不开眼,每当她费力醒来时,神色总是比睡前更加苍白。

    江忆梦见过自己刚出声时的情景。

    那位妹妹与她分别安详地躺在各自的襁褓中,还没来得及有名字,母亲还在昏迷中,这时非常巧合地有一位先生请求见面,闻见了什么“异气”。那位路过的先生点着手里常带的簿子,将声音拉长了道:“恐怕是两极啊——”

    妹妹为凶极,姐姐为祥极。留得妹妹在的话,祥极便会被日渐吞噬,江家日后也会每况愈下,而当时的情况确实如此,已经接连有几位姓江的官员离开人世了,江家大业每况愈下。

    母亲闭着眼流下了泪,但却对于父亲的举动无动于衷,特殊的酒毫无顾忌地被灌入初生者的口中,接着江忆的梦境戛然而止,只听见了有什么重物落水的声音,紧接着,眼前的就是丫环担心的脸。

    从清不知她的话究竟是真实所见,还是因害病所产生的假象,隐约想起来了之前,与自己样貌相同者,附在她耳边轻声说的“再见”,竟然说不出否认神鬼的话了。

    既然都有神了,为什么没有鬼呢?

    方想安慰江忆几句时,郑唯弦的声音跳过来了:“我听见姑娘方才又闹病了,且把药摔了,又叫人熬一份来。”

    她的目光瞬间就转移了,盯着唯弦,执拗地摇着头,悲愁的目光中带了几分天真的向往,她习惯性地无视了递药上来的丫环,而摆摆手叫唯弦上来了,他倒也不意外。

    “再说说你在‘未来’时的所闻吧。”

    未来?

    吴仕镇的人们,似乎与别地的不大一样呢……

    从清微有诧异,木讷地瞧着郑唯弦任由药物凉去,而对着江忆耐心地讲着故事,而且还是极其不一样的:“你想听什么未来的事?”

    忆抛下了之前认真讲故事的神态,转而听故事,她认真道:“上回,你说过未来的人可以在天上飞,这是真的么?”

    郑唯弦对于说这种事,比听故事的人还积极:“当然了!付了钱——也就是这儿的银票吧,就能与别人一块飞了,仙云包围着车,那车与天上的鸟儿有些像,但要大得多呢,在那时,我俯视着大部分的生灵,伸手似乎就能触着红日。”

    而听故事者显然对仰视俯视没什么兴趣,从清还没见过一群人在天上对着下头指指点点,但也没急着去否认,毕竟一切皆有可能,只是略有不屑地发表着自己的看法:“俯视那些人有什么好?下面的什么声响都听不见,而周围除了云又有什么。”

    唯弦瞥了她一眼,刚想说什么,便听见忆转移了话题:“要是真有这些多好,还有唯弦所有的仙术,我也想让人陷入梦境。”

    真是越说越扯了,几千年来自己就没见过真正的仙术,神仙除了长寿是没有仙术的,从清嗤笑道:“你还不会什么?怎么不说你是神仙呢?”唯弦登时就反驳道:“六百年后的日子可比神仙过得还舒坦哪,忆姑娘哪还用受的着这苦呢,要是我能用仙术让她去那就好了,只可惜我仙术被封,现下只能进‘催眠’,况且江老爷也不让呢。”下一刻从清就迫不及待笑道:“你让我现在就陷入梦境啊?”

    忆的声音此时幽幽传来:“唯弦说的那些,毕竟我也从来都没有见过,除了我,大家也都认为唯弦的身世是假的。不如真的让从姐姐接受一次仙术吧。”还没等从清说出“本来就是假的”,就听见了江忆大胆的想法,正好想揭郑唯弦的谎言,就顺势点了点头。

    唯弦冷笑一声,又对从清补了一句“那可不叫陷入梦境”,清了清嗓子:“我可急着让从姑娘知道仙术是真的呢,你先别那么浮躁了,这样又怎能接受呢。”

    从清觉得有理,花了些时候镇定情绪,但心里终归还是不屑,听着唯弦说了些让人摸不着边际的话,但也至少明白了意思,接着他叫自己放松意识,又说了些什么。从清到后来完全听不清他的话了,但是有陌生又熟悉的场景在眼前扭曲开来,像是回到了当初的天国。

    真怪诞啊,也不像是几百年后的‘催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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