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秋雨突如其来,酒店前面的石阶都已经被打湿。路上行人渐渐少了,也快到散场的时间。
淅淅沥沥的雨声里,元深微笑着,声音低沉悦耳:“没有。”
“秦抒!”田荧琪蹦蹦跳跳走过来,“我准备走了,这饭实在没什么好吃的。”
秦抒看一眼桌上面面相觑尴尬无言的一群人,无奈地耸耸肩:“我也走好了。”
元深:“我送你们吧。”
“好啊好……”秦抒捅了田荧琪一下打断她的话,“不用了,我们自己就能回去,离这不远的。”
“外面下着雨,地滑,你们两个走到底不安全。我和你们顺路,不耽误什么的。”
“……那这样,麻烦你了。”
元深的车是一辆普普通通的雪佛兰,安安静静停在角落。元深绅士地为两位女士打开车门,手挡在门框上,以防她们碰头。
车辆远远驶离酒店。方以均望着窗外那小小的一个亮点,眼神若有所思。
“啧啧啧,秦抒啊,你这朋友可真不错哎。虽然不是什么打款吧,可至少风度是有了,长相也是有了,这一款可比方以均那混蛋强点……”
秦抒不想听田荧琪在她耳边的碎碎念,忍了半天,开口跟元深说:“先送荧琪吧,她家更近。上府区建馨花园。”
“好。”元深抬眼看看后视镜。镜中的女孩恶狠狠地跟身边人咬着耳朵,仪态娇俏。
等田荧琪下了车,秦抒长舒一口气,笑着跟元深解释:“不好意思哈,我这闺蜜人比较耿直,没什么心眼,元先生别见怪。”
“现在耿直的人可是并不多。”元深一笑,浑不在意道,“叫我元深就好。刚才听田小姐喊你……”
秦抒“啊”了一声,“秦抒,抒情的抒。”说完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初识当天,因为提防心没告诉他自己大名,显得小气了。
“秦抒小姐。好名字。”
雨越下越大,秦抒估计,可能自己公寓楼顶上的云层比上府区的厚?心里禁不住有点着急。当车缓缓滑到公寓大门前停住,秦抒忙着解安全带:“就送到这吧,谢谢你。这是个封闭式小区,外面的车进不去的。”
“外面雨太大了。”
“没事,这点路淋雨也不至于头疼脑热,你回吧,谢谢啊。”秦抒说完就要开车门,被元深拦下:“别急。你拿我的伞去。”
“你的……不用了不用了,我就这么走就行——”
“别客气了,淋雨对身体不好。”
“……谢谢。”秦抒接过雨伞,“那,我要怎么还给你?”
元深的眸子里闪过一道亮亮的东西,撩起眼光中沉寂已久的波澜。他递出一张名片:“这样你就可以找到我了。”
秦抒歪着脑袋,总觉得这一幕像是有所预谋的,可细细一思量又感到非常好笑,什么时候她秦抒也会自作多情了。“那,再见。”
“再见。”
男人目送着她纤瘦的身影在雨幕中消失,眸光里的专注始终未曾变过。
公寓楼内。
秦抒一屁股坐到写字台前。今天发生的事情反反复复在头脑里重现,直到神经也变得疲惫不堪,终于放弃回忆。
韩御江,韩昀,江筱盈,方以均……什么时候,身边认识的人和相处的圈子已经变成了这般模样。原本她只是一个一线城市里用功读书想要“知识创造未来”的草根学生,兢兢业业一刻也不曾松懈。可当她知道,自己的至亲就在这个城市里被某些势力毁得尸骨无存,那一个刹那,在心里那杆秤上,什么东西都再也比不上仇恨的重量。
警方吞吞吐吐讳莫如深,所有的亲朋好友都一口咬定什么都不知道。可秦抒明白,这是这整个城市在讳疾忌医。
从下了决心的那一天起,秦抒身边几乎所有的社交圈子、新认识的人、参与的活动,都与父亲当年曾经涉足的阶层有关。
可是,真的好累啊……
秦抒趴在桌子上,脑袋埋进臂弯里。根本没有任何线索能指向任何人,而她背负这样的仇恨却无从下手更无从颠覆。
她想伸展伸展自己,手臂一动,碰掉了什么东西。拿起来,原来是台历。鲜红的标记映入眼帘,她一怔。一个月竟然又这样过去了。上次去疗养院还是创新创业的市赛开始之前,转眼之间,就快入冬了。
她想着想着,烦躁地一把扔开台历,右手抓着自己的头发,揉啊揉,直到炸毛炸得难以直视。伸手拉开右手边的抽屉,一份份资料一个个文件夹整齐地摞放在一起。她抽出其中几份,翻开来看。已经是可以倒背如流的内容,熟悉的笔迹,熟悉的案件,熟悉的过程,熟悉的结果。手摸索到抽屉底部,硬邦邦的一个塑料文件夹已经老化,边缘碎裂,把秦抒的手指头划了一下。她把文件夹翻出来,也顾不上此前的顺序都乱了,近乎急迫地扯开按扣,把其中的资料倒了出来。
封皮上赫然几个大字:
律师秦连江失踪案。
“嘭!”秦抒一拳头砸在桌面上,险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她望着桌面上杂乱的文件,望着倒下来的日历上被红笔圈出来的日期,望着桌子前面的镜子里倒映的颓废无力的自己……
空学法律六年,毫无所获。
秦抒这晚趴在书桌上睡着了。清晨,微信提示音把她从梦中唤醒,划开屏幕一看,居然是隋雨溪。
“秦抒,上次给你联系的M市刑警学院的人,我找到他联系方式了。他确实当年跟进了你父亲失踪案的调查,当时他是一名实习生,现在已经成为M市警局的骨干了。”
这条消息对于秦抒来说,无异于雪中送炭。甚至可以说是送太阳了!她颤抖着手,给隋雨溪发消息:“给我他的联系方式。”
“秦小姐,这确实就是我了解的全部情况。当时我不是正式的公安警员,是没资格接触那些卷宗的,现在想必都被档案室封存了。如果能找到那时留下的卷宗,可能还会有更多的线索。”
坐在秦抒对面的就是她历尽千辛万苦终于找到的七年前失踪案的参与者、M市警察局的刑警庞予辰。
“你是说……”秦抒艰难地重复,“我父亲当年……确实是以失踪为最后的判定结果?再也没有别的推断了?”无论调查多少遍,这“失踪”似乎始终是一条铁的结论,尽管秦抒的直觉告诉她,这是一场残忍的盖棺定论。
“是,我也只能这么告诉你。没有任何别的有力的线索和证据能够证明秦连江最终如何,只能以失踪结案。非常抱歉……这是我们没有能力。”
“我不管你们有没有能力……我不相信依然是这个结果。”秦抒无助地低下头,“我知道有大量的失踪案根本不能查到最终的结果,可是我很确定,我父亲一定在失踪后死于非命……”
“秦小姐,鉴于秦律师已经失踪了这么多年,生还的可能性极小,可是也不代表着他一定不在世了……”
最后秦抒是怎么一步步挪回公寓的,她已经记不得了。是,她知道庞警官说的有道理,可是她心里完全不能认同。
妈妈精神失常初期,嘴里不停喊着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还有父亲遗物上面的血迹,消失了的案件资料,等等……
如果说她推断自己的父亲已经遇害纯属于臆断的话,那妈妈的精神失常,和她身上种种异常的表现,那又该怎么解释?
这一件悬案,到底要查到什么时候……
“喂,雨溪,出来吃顿饭吧。”
小餐馆里。
“你要查警局保留的卷宗?”
“是。我觉得,最后的希望可能就在这卷宗里了。”秦抒搅拌着碗里的馄饨,“再查不出来,不只是我妈,我也要精神崩溃了。”
“秦抒,我跟你实话实说。”隋雨溪看着她,“所有的这种悬案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卷宗里和当事人都是一口咬定某种结论,或者就是根本没什么结果。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田荧琪劝秦抒,让她给自己放松一下,想想别的事,或者找个男朋友吃喝玩乐一段时间。课业重,身上又压着这么一副重担,想不出点事,也不容易。秦抒摇摇头,在父亲的案子水落石出之前,她休息也不安心。再有,另外一件难以启齿的事,也让她身上的痛苦累积更深。
隋雨溪告诉秦抒,所有的朋友同事都没有在查案或者巡访的时候遇见过有金怀表的男人。
既然自己的力量做不到,那只能借力了。
“这周末出来散散心?爬个山什么的。”隋雨溪强烈建议,田荧琪连连点头。
“不了,我去趟疗养院,看看我妈妈。”
“我陪你去!”田荧琪自告奋勇。
“……谢谢。”
M市的疗养院建在南部山区,紧邻精神卫生中心,这里环境清幽,山涧竹林,空气也是相当的清新。秦抒的母亲住在这里已经七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