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抒站在写字楼底下,半晌都在发呆,没能缓过神来。
这份工作,得来未免也太顺利了些。总不会是自己的人生突然开挂,从此扶摇直上刹不住脚吧……
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没能注意到滑到她眼前的熟悉的雪佛兰。直到车里的人喊她:“秦抒。”
“元深?”
“真巧。去哪?我送你。”
“我住的地方离这儿很近的,不用了。”
尽管秦抒表达了自己的意思,可是元深执意要送她。盛情难却,她只好上了车。
“你今天是下班了?”她问。
“是,今天需要处理的事情不多,我就提前下班了。顾问,没那么多条条框框限制着。”
秦抒笑了:“我其实挺羡慕你的,既不像普通白领那样忙得昏天黑地,还不会没饭吃。这都是有真本事的吧!”半真半假的夸奖,这是秦抒与人相处的方式。
元深也笑,仿佛是不经意提起:“看你从黄金写字楼里出来的啊,办事吧?这附近都是名气不小的公司。”
这也没什么可瞒着人的,秦抒大大方方把自己面试华严的事跟他说了,还附加了自己的感慨,她认为这样精英扎堆的单位不应该用人这么草率。
元深的声音低沉磁性,莫名带给她些许安定的感觉:“别这么说,是你太不相信自己。”
“谢谢。”秦抒绽开一朵笑颜,眸子灿若晨星。元深看了她良久,才缓缓移开目光。
马上要到晚高峰的时间了,路上车流微微滞慢。秦抒面试之前白紧张半天,现在才觉得累。她靠在车玻璃上,闭眸小憩。
铃声把她惊醒,手机屏幕上显示的联系人是照顾母亲的护工小荧。小荧平常没有要紧事从来不会轻易打扰她的……
要紧事!
秦抒心里升腾起不祥的预感。她迅速接起电话,“喂,小荧,怎么了?”
小荧在那头的声音惊惶不安,不知所措:“秦小姐,出事了,阿姨突然晕倒,医生说是情绪激动血压升高导致的。她刚刚醒过来,医生叮嘱以后要警惕脑溢血……”
秦抒脸色煞白煞白,她握紧手机,声音发颤:“小荧,照顾好她,我马上就来!”
元深紧蹙双眉,担忧地看着她,黑瞳深处是止不住的关切:“发生什么事了?”
“元深,麻烦你……送我去一趟南山区综合疗养院,谢谢……”
雪佛兰一路飞驰,带着秦抒的迫切和焦躁,赶往南部山区。
秦抒推开母亲房间的大门,看到的就是她平躺在病床上,双眼紧闭,嘴唇微紫,整个人都像是沉寂了一般。疗养院的医生脖子上挂着听诊器,听见声音转过身来:“秦小姐是吧。你母亲现在没有生命危险,意识也已经恢复,不过以后千万要注意控制情绪,别再刺激到她,要不然脑溢血就麻烦了。”
“明白,谢谢你医生。”
元深紧跟着秦抒走进房间。这是一间很温馨的病房,从天花板到墙壁都被漆成浅浅的橙色,秦抒的妈妈年轻的时候最喜欢这个颜色。房间布置很简单,一台电视,一个床头柜,床头柜上的青花瓷瓶里,插着的是新鲜的康乃馨。
他看着秦抒小心翼翼坐在母亲床边,抓住她的手。秦抒知道即使母亲意识清醒,也不一定能认得她。她还是锲而不舍地唤她:“妈,妈?你认识我吗?认识阿抒吗?阿抒来看你啦。”
小荧提着一壶水进来,叫了秦抒一声。
“小荧。妈妈今天都去哪了,受了什么刺激?”她想不出来在疗养院里母亲还能碰到什么东西,刺激成这个样子。
“没什么啊,我带着阿姨下楼走了走,又去那边新建的画廊里看了看,也就是看了几幅画吧……”
秦抒挑眉:“画?你还记得有什么吗?”
“嗯……都不是什么名家的画,我记不太清楚。不过大部分都是花草啊水果啊,我记得有海棠树,有梅花,哦对了,还有一幅玉兰花,画得惟妙惟肖,特别漂亮。”
元深目光倏地一深,眼中墨色流转。
秦抒心里一咯噔!玉兰花……肯定是这幅玉兰让妈妈想起不好的事情了。她头疼地埋首在妈妈的臂弯里,沉默了好久,对屏住气息不敢出声的小荧说:“那个画廊,以后不要带她去了。”
下山的路寂静无声,只有鞋子踩在石板路上蹭得小碎石子吱嘎的声音,和穿花拂柳的沙沙声。深冬时节,碧绿尽褪,剩下的都是些枯枝烂叶,寂寥萧索。这幅景象,真的和秦抒现在的心境很相符啊。
元深没有多说一句无用的安慰,只是跟在她身后,让她感觉自己不是一个人在这条枯燥的小路上行走。秦抒感觉到有人陪伴带来的放松和安全感。
元深快走几步给秦抒打开车门:“回公寓?”
秦抒点点头,没出声。她坐进副驾驶,依然望着车窗外出神。忽然一阵男性的气息扑面而来,秦抒大惊。是元深俯身过来,给她系上安全带。
她感激而抱歉地笑了一笑。
车子启动,平稳地在大路上行驶。天色暗了,路灯亮起,偏远的南山区没有太多的车辆,元深的这一辆车就像是长河里的一叶孤舟。
至少秦抒是这么感觉的。她思绪太乱,不想说话也说不出话。元深善解人意,不问也不说什么,只是安安静静地开车。一时间只有风声和车子运行的声音。
出人意料的是,最先打破沉寂的,还是秦抒自己。她没有管元深是否在听,她似乎只是恰巧在这个时间找到了可以听她讲话的人,不管这个人木讷如一根木柱子,还是八面玲珑花言巧语。元深撞上的是最合适的时间。
“我妈妈最开始只是心情不好。”秦抒的声音很低,也很干净,“我以为她就是过不去那个坎儿,以为自己多陪陪她就没事了。都说人的可塑性很强。”
“后来她说自己越来越难受,哪儿都不舒服,去医院检查,没见有什么官能性的病变。我还是没有太在意,想着找一个心理医生,给她疏导。”
“可是谁知道她居然会吃了过量的安眠药想要自杀。医生把她救回来,可是告诉我,她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
秦抒的声音开始哽咽,“我以为她在疗养院休息休息就没事的,等我有空照顾她,就把她接回去。谁知道那之后,她就再也没能离开疗养院……只有半年的时间,从一个正常人到抑郁症重度患者……”
她说不下去了。眼泪夺眶而出。晶莹剔透的泪珠顺着脸颊落下,无声无息,却最令人心疼。
她感觉到元深温暖的大手握住了她的。另一只拿着餐巾纸的手,伸过来给她擦拭眼泪。他还是没有说话,静静的做一个倾听者,给她最大程度的尊重,更是最大程度的安慰。
秦抒觉得所有的情绪都有了出口。她的眼泪越流越凶,泪眼朦胧中她知道元深在耐心地等待,等待她调整好情绪。他用了一张张餐巾纸,秦抒过意不去,想要接过来,他稍稍一侧,躲开她的手。
这一刻,秦抒感觉面前的元深是可以依靠的朋友,而不是她揣测许久、扑朔迷离的神秘男子,也不是盛源的高端法律顾问,更不是田荧琪口中那个值得下手的孔雀男。
秦抒醒过来的时候,车窗外漆黑一片,似乎已是深夜。她慌忙侧身,元深居然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不知道他看了多久。身子一动,有什么东西滑下来,低头一看,是他的西装外套。
“不好意思啊……我是不是睡着了?”
“你太累了。睡了好久。”
“抱歉……”秦抒赶紧把外套叠好还给他,车前就是公寓小区大门,她扯开安全带打开车门下去。
元深跟出来。
“你不用下来了!今天真的是给你添麻烦了,还让你看了个笑话……”
“怎么会。回家之后好好睡一觉,休息好了才能工作。”他的声音低沉温柔。秦抒一直觉得他就像一潭千尺深的水,表面风平浪静,潭水触手温暖。水很清澈,可是依然看不到水底。她一直以来都对他紧闭心门,不断尝试远离,不想与他有什么瓜葛。
可是她渐渐发现他或许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可怕。是她这些年因为父亲的事情而对太多人有了防备,六七年来朋友没有几个,交心的更少。
是不是自己把别人想的都太复杂了?认识元深以来,他关心她,帮助她,体谅她,理解她,所有的事情都站在朋友的角度替她考虑,很有分寸感。这让她已经抵触不起来了。
这样的人,做朋友,真的很让她舒心。
既然如此,何不顺其自然。
“好。谢谢。”她第一次对他绽开了最真诚的笑。
这一天的事很多,有惊喜,有惊吓,有恐惧,也有欣慰。秦抒躺在公寓里的床上,感受柔软的床垫陷下去的触感,很快就进入了黑甜的梦乡。这是她近日来睡得最香的一个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