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雪姬自己都不知道这一天一夜是怎么过来的。

    兰妃的话她很刻意的不去想，但这一天一夜里那些宫人的态度让她有些惶惶不安。踩低捧高一向是他们惯会做的事，她早就做好了准备。而现在她除了清苦一点倒还真没有受过什么罪。

    恍然明白了什么。她一袭素衣躺在了大殿中唯一的旧木椅上疲惫万分，现在这局面她隐隐感觉到无力，似乎这不再是平日里陛下假意责罚她的把戏了。

    苏隐来时就看见这一副画面，那不过一天一夜未见的女子就像苍老了十岁，无力的倚在木椅上，双肩瘦削，弱柳扶风。这根本就不像那个一身风华的明德皇后。“雪姬。”

    木椅上的人影一颤，闭上的双目并没有睁开。空气中弥漫了一种说不出的氛围，压得人喘不过气。“臣妾十五就跟了陛下了。”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也许她现在聪明点就应该装作什么事也没有的上前向那个男人娇柔万千的请罪然后继续回凤梧宫风风光光的做她的明德皇后。但总有那么一丝道不明的东西缠在她心里想要一吐为快。

    苏隐没搭话，那双沉静的双目直视着木椅上的人儿，那么专注地倾听着。

    “那时候臣妾还小，不懂宫中礼纲。老是惹得太后娘娘生气给臣妾立规矩。”那人儿仿若想到了什么美好的东西，嘴角勾起一抹陶醉的笑容，连她身前唯一一枝开的正艳的鸢尾花都比了过去。“但是那个时候的臣妾却是最快乐的，因为陛下总是会在关键时刻来给臣妾求情，每次看着太后娘娘气的鼻子都歪了，臣妾都在心里偷笑不已。”

    “那时候你还年幼。”苏隐突然插了进来，淡淡开口，但眼中却也闪过一丝追忆，只不过避过了沐雪姬的眼睛。那时候的小人儿他也是喜爱过的吧，像一个孩子一样依赖着他。面上一本正经可心里鬼精鬼精的，总是让太后心里发堵看她不顺。但她却是能想到法子逃脱了去还得意万分的向自己炫耀。他面色柔和了些，但那副刚毅的容貌却丝毫看不出来，依然如之前一般冷厉。

    椅上的沐雪姬僵了一僵，那笑容蓦地变得苦涩“是啊，太过年幼了，以为自己天不怕地不怕。但是却还是给陛下惹了麻烦。”还记得那时是太后大寿普天同庆，苏隐的皇兄，太后的亲生儿子幂王归京来祝寿。却无意对他的弟妹沐雪姬动了心思。她天不怕地不怕的让父亲专门给自己安排的武艺高强的宫女打了一顿扔去了太后的宁寿宫。太后本就对她不满，此后更是雪上加霜恨毒了她，于是逼迫苏隐废后。苏隐把这件事暗中压了下来，不让沐雪姬知晓，还是在后来一次赏花宴上太后语气冰冷的对她说的。

    那时的沐雪姬几乎爱惨了这个勇敢保护自己的男人。她不再把她看作一个皇上一个君王，而是一个丈夫。

    于是她改变了，行事沉稳，手段滴水不漏。把中宫上下收拾的服服帖帖，争取让苏隐不再为自己操心。她满心欢喜的表现着自己的一切，表现着自己的聪慧与才智。甚至公然在他面前提到了閣山水渠打通，那么云诏西南一带就不再是缺水常年干旱的区域，再也不用死人百姓暴动。朝廷再也不用镇压的建议。

    让她想想，当时他的表情是怎样的？惊讶亦有，喜悦亦有，但更多是生疏与不满吧！后宫不予干政，她以为只要自己真心一片他不会在意这些。

    “朕喜欢那个天真可爱的雪姬，而不是身份尊贵的沐家长女和云诏贤明聪慧的明德皇后。”苏隐别过眼去，脸色终还是冷了下来，他抿了抿唇。

    男人总是不希望女人太过聪明的。他能够宠着天真活泼的沐雪姬，但无法放任一个娘家权势滔天身在高位并且民间声誉盖过了皇帝的皇后。“你可是知道朕对你包容了多少，给过多少机会？”他从心中涌起一股疲惫，单手揉了揉额头。对于这个陪了自己八年的皇后他还是有感情的，但身为一个帝王，他无法包容太多。

    椅上的人儿瞬间站了起来，那副倾城之姿现在却满脸清泪，她直直看着那一身锦色龙袍的刚毅男子“但是陛下还是容不下臣妾不是吗？陛下还是远了臣妾了。陛下还是不肯明示臣妾的过错。陛下还是看着臣妾一步一步的错再也回不了头！”因为愠怒，那双水眸睁大了几分，里面满满的是属于那个男人的身影。

    “如果你不是沐家女，朕会对你好。”

    “但可惜臣妾是！”沐雪姬一把抹去泪，破涕为笑，那笑容怎么看都含着一丝癫狂。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荣宠了兰妃。甚至还大肆在自己面前情深意切，她面上微笑着说兰妃貌美是陛下的福分，但心里疼得滴血！她看着兰妃跋扈的炫耀，听着众妃的冷嘲热讽和言语试探。她做梦都在想着把兰妃千刀万剐，但唯独舍不得去怨怪他一丝一毫。

    他就是她的业障。从她一知道当年他们第一次见面那些手脚不干净的地痞流氓是他花钱雇来那时起，她就懂了许多。但她只是选择永远的忘记。她几次提点沐家放出手中的兵权，但沐家总是犹豫。的确，没有兵权的沐家再也不会如以前那般风光。

    沐雪姬的反映让苏隐心中怪异，他试探着问道“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他问的不是听到，而是知道。短短一句话让沐雪姬心中最后一点希望都全部破灭。

    她突然不想说什么了。既然没有任何用处，那有何苦再费口舌，让自己心中不顺。

    “陛下，臣妾只问陛下一句，只愿陛下如实回答臣妾。”

    “说。”

    “陛下是否相信，无论是沐家还是臣妾，从始至终都一心向着陛下，未有二心？”她含泪笑着，语气一如从前温婉。那副样子，所谓倾国倾城也不过如此罢了。

    苏隐一愣，随即皱了剑眉“朕信。”

    “那为何……”本是条件反射的问出，但沐雪姬立马就住了口，她心中明白的答案，何必再问。

    果然，苏隐俊逸的脸上面无表情，一句话脱口而出“作为帝王，永远不会留下一丝祸患，沐家一日风光，朕一日难安。”他深深的看了沐雪姬一眼，那眼中包含太多，沐雪姬看的分明却不懂得“雪姬，朕不会动你，安心些。”她冷笑，不答。

    苏隐一拂袖，欲离去。离去前他掩下眉眼，那里面是满满的复杂，然而沐雪姬却是不知。

    大殿一时之间又是冷寂。

    他一走，不过一刻。一个半老的宫装妇人就领着几个粗手粗脚的婆子进来，一把关上了门。沐雪姬一看，半响冷笑“这才多久，太后娘娘就忍不住来看臣妾的笑话来了。”

    那老妇人也不生气，只不过嘴角的笑容冷厉“沐氏，你还要嚣张！死到临头就不知道谁还能保你！”

    “陛下可是亲口承诺了臣妾安稳的，你们难道要违背圣旨不成！”沐雪姬细眉一凝，那不怒自威的架势到是唬了那妇人一下。但那妇人不过愣了几许才又冷笑道“庶嫔娘娘乃是罪臣沐家之女，虽是皇恩浩荡，但心中却是不安，畏罪自缢在冷宫之中，又干得了谁的事！”说着，她大手一挥，那身后的婆子们立刻会意的一拥而上围住了沐雪姬，把她牢牢地束缚住。

    “太后！我沐雪姬不过早下去一步，我在黄泉路上等着你来陪我沐家一同上路！你个老不死的老妖婆……”话音未落沐雪姬就被紧紧捂住了嘴，一条白绫缠上了她白皙的脖子，慢慢的开始勒紧。同时伴着那妇人狰狞的话语“现在还在逞口舌之快，沐氏，要怪就怪你不知规矩不尊太后，甚至还当众折辱尊贵的幂王爷。你若来世投胎，莫不要再痴心一片的付错了人，那高高在上的皇上也是看得上你的自作聪明的？莫恨我老婆子狠毒，就恨你自己招了太多人记恨吧！”

    眼前一阵模糊，沐雪姬只觉得身体一阵阵犯凉。在意识消失的最后一刻，她恍然间好像看见了一抹明黄飞奔进来，踢开了那些婆子们。他把她搂在怀里，一滴湿意落在她眉间。

    她看不清楚了，脑中也想不明白了。她只是缓缓闭上眼，停了呼吸，脑中只有一句话。不怪他人，只怪自己蒙了眼，失了心，却没付了良人。

    若能重来一次，不要这样了，不要这样了……

    一切尘埃落定，这世间并不曾改变什么，但隐隐之间好像又自有天命劫数。

    啼笑前人痴，不知痴中味。

    泣血泪已落，此生绝三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