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井下石(25)
那坐了上席之人胆怯已极,扶着饭碗的手哆哆嗦嗦,另一只手也连筷子都拿不稳了,只知这一顿绝不会风平浪静。玄霜见他窘迫,暗自偷笑,推过一盘清蒸竹笋,道:“这个菜是我从前最喜欢的,不知合不合你的口味?”
那人干笑道:“多……多谢凌少爷,小人自己挟就是。”勉强提起筷子,夹住一根竹笋,但再抬手,那竹笋却如同吸附在盘子上一般,怎么也挟不起来。
玄霜正拿着筷子,若无其事的在盘子另一旁拨弄,看了他这副左右为难神情,道:“唔,人各有所好。那你再尝尝这个红烧茄子。”一筷便夹起了几根竹笋,吃得津津有味,随即一手将盘子推开,将另一盘茄子推了上来。
那人想着茄子质软,总不致如前尴尬。谁料这一次竟是个现成的翻版,两根筷子不论怎样努力,茄子偏就是不肯合作,独自憋得满脸通红。
玄霜笑了笑,又善解人意的给他更换菜肴。然而那人今日却如中了邪,不论哪一盘菜到得面前,都无法夹起一根菜、一片肉,盘子传到别处,妖法随即解除。这简直是有生以来,吃得最痛苦的一餐饭。
没过多久,玄霜已将整桌菜逐一推到过他面前,看得他空自垂涎,却无一盘得以真正入口。玄霜道:“都不喜欢么?看来这位兄弟口味独特,以后怕是不好伺候啊?不过,不打紧,我叮嘱厨子们,多去学些手艺就是。来,再尝尝这盘麻婆豆腐。”
那人有如芒刺在背,明知背后众人都在对着自己指指点点,暗自发笑。心中立誓,这最后一盘,非得吃到嘴里不可。因此一等豆腐推上,当即探出筷子,挟中上层豆腐,同时分过一只筷腿,将底端豆腐拨拉干净,筷尖抵住盘底,将全身力气都用了上去。
谁想这一回那困扰已久的“妖法”突然失效,豆腐离碟便起,倒显他使力过剧,将盘子掀翻,一块块滚烫的豆腐全朝他脸上飞去,登时烫得哇哇乱叫,热油顺着脸颊直淌下来。
玄霜哈哈大笑,抬手一拳,“砰”的一声击出,正中他面门。那人惨叫不出,身子已直挺挺地向后跌去,摔了个仰面朝天。玄霜抬手在桌面一拍,道:“看看,你们刚才不是问我,怎样的人才够格坐上席?我就告诉你们,像这种水准之流,就是首批淘汰的货色。怎样,还有人愿意上来挑战么?”
众人面面相觑,虽未看清玄霜手法,但猜想也不过是些低等的恶作剧。刚才那人尤其无能,换做自己,定然承受得住。
过不多久,又有一人上前,生得油头粉面,将刚才翻倒的座椅扶起,大大咧咧的坐了上去,第一筷便夹向面前青菜。以他所处方位,即使再有人装神弄鬼,也全能一览无余。果然吃了第一口,仍是安然无恙,面上立即浮现出沾沾自喜之色来。
上官耀华微微冷笑,低声向身旁南宫雪道:“这小子太大意了,我瞧他比先前一人尚有不及。”南宫雪目光在他脸上逗留片刻,又转向那即将“受刑”之人。
玄霜道:“这位兄弟果然豪爽!来,咱们做个朋友,我敬你一杯。”说着提起酒盅,举至半空。那人提起酒壶,缓慢斟了一盅酒。趁着抬起之时,翻来覆去的打量一番,没看出自己的酒杯有何异常。对方不过是与自己碰碰杯,又能弄出多少花样来?双手握紧酒杯,谨防给他夺去。扬起笑脸,道:“多谢凌少爷,来,喝!”
两人酒杯一碰,那人并未感到任何震动,就与往日同兄弟赴宴喝酒一般,心下登时宽了。认准自己已将玄霜攻势化于无形,暗自笑道:“旁人吹嘘得你凌霜烬如何了得,我看也不过如此。”见他揽过酒杯,一口喝干,自己也豪爽大笑,猛然抬手,嘴巴微微张开,就等接灌入之酒。
然而酒杯抬到半途,衣裤上同时感到一阵湿漉漉的凉意,同时还有阵淅淅沥沥的古怪声响。低头下望,只见一道清泉般的水柱倾泻而下,无一遗漏的全浇在了身上。顺着膝盖,仍在不断流淌,裤管脚腕处也感到了外来沾落的液体。又惊又奇,还没等回过神来,手中酒杯“啪”的一声爆裂,碎片飞溅。
一块细小的尖状碎片正冲着右眼飞来,只觉那尖状物陡然放大,接着眼前一黑,伴随着一阵刺痛。一股液体流出眼眶,越过鼻尖,嗅到一股强烈的血腥味。“哎呀”一声惨叫,双手捂住了右眼。
玄霜叹道:“哎,我好心当你是朋友,你怎地不给我面子?旁人便是要将酒倒了,也全是倒入袖口,至少外人不会觉察。你却是当着我的面,就将一碗酒泼了,糟蹋我一番心意,倒不打紧,但糟蹋了这里的美酒,那就很是可惜了。”
上官耀华冷笑道:“凌少爷实在仁慈。连一碗酒都没能耐喝的废物,还有何资格,一声不响的坐在这儿?还不快给我滚下去?”
那人捂着眼睛,眼前所见都是一片模模糊糊,右眼更是金星乱冒,其中又夹杂着点点红稠。对着上官耀华,敢怒不敢言。如今最多是少了一只眼睛,一旦冒犯了他,恐怕性命也是不保,狼狈的退了下去。南宫雪冷哼一声,对这残忍游戏不屑一顾。
玄霜正玩得兴起,招呼道:“喂,还有哪位英雄?再过来一个啊!”众人面面相觑,半天也无人再敢挪动脚步。玄霜道:“再不上来,就由我随便挑了。唔……”胳膊一阵乱摇,定定地指向前方,道:“就是你了,过来!”
那被点中之人身侧一圈呼啦一声散开,独将他一人留在正心。那人还抱有一丝侥幸,手指点了点自己鼻尖。玄霜也配合着他,幅度极大的一点头。那人哭丧着脸,一步一拖的走了上来。一坐上饭桌,就如听天由命一般,拿起酒盅喝了一大口,又挟上一筷青菜,大口咀嚼。玄霜手中握着胡椒瓶,正给自己的牛肉撒上调料。
平若瑜看得哈哈大笑,筷子也忘了动,道:“精彩!真精彩!连我都看不出来,他到底使了什么手段。不过那想出这许多花样来,也算不易。七煞圣君大人,真不愧是您的高徒啊。我算是心服口服了。”
江冽尘淡淡一笑,道:“让他玩吧。他成日里跟着我东奔西走,办得尽是些古板之事,难得有此松懈之机。何况还得有相应武功为辅,不失为另一番锻炼。”
平若瑜道:“是么,这里头还有武功?那真要大开眼界了!不过我说你啊,着实是偏心眼,我想拿耀华哥哥开心,你骂我幼稚。你的徒弟拿别人开心,你就夸他聪明。便要护短,也不必这么明显。”
上官耀华笑了一笑,斟满一盅酒,向江冽尘道:“你也不是那么令人讨厌!来,我敬你一杯。”江冽尘一怔,见他对自己友好,反倒不大适应起来,试探着道:“你……给我敬酒?”上官耀华道:“不成么?你要是不肯,大可直说。反正我也不配敬你。”
江冽尘这才回过神来,道:“没有,合该是我受宠若惊才是。多谢了。”两人各自喝过一盅,平若瑜笑道:“这还是托了霜烬的福,才让耀华哥哥对你有所改观。你下一个要谢,就该谢他。却要如何奖赏?”
众人一番笑闹,平庄主老成持重,但笑不语。没多会儿工夫,一众世家子弟全给玄霜唤了个遍,纷纷吃尽苦头离席。无一不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到最后,忽有一人叫道:“我们斗不过你,可以认栽,的确是不配坐上席。但还请木公子示下,给大家证明,他的位子,是当之无愧的。否则怎能令人心服?”这提议一起,众人登时不顾自己鼻青脸肿,纷纷呐喊响应。
玄霜兴致高昂,转向南宫雪,道:“大家呼声正响,你也别扫他们的性子。咱们就来玩玩,我可以手下留情,何况以你的功夫,一定能轻松过关。”众人听他要对木子循手下留情,嘘声一片,叫道:“不要留情!凌少爷,既然是玩,就要玩个痛快,大家一视同仁!当中哪怕有一个破坏规矩的,谁都不快活。”
上官耀华见那群挑战者个个铩羽而归,想来这“考验”不是那么轻易过关的。抬手护住南宫雪,道:“不必了,你别为难她。子循她……身子不舒服,不如我来代她,接你的招。”这一句话说得吞吞吐吐,显然也是底气不足。
玄霜道:“笑话。他身子舒不舒服,人家自己还没说,你倒是知道了?不知你是他肚子里的蛔虫,还是什么别的玩意儿?”
上官耀华大怒,往日同凌贝勒在宫中交好,他即使嘴巴坏些,也不致如此刻薄。转身抱怨道:“喂,你这宝贝徒弟对我不敬,你也不管管!”江冽尘笑道:“这所有人中,只有霜烬一个,是我管不着。他是你的晚辈,你还要同一个小孩子计较?”
一片喧闹声中,南宫雪的声音波澜不惊的响起。音量虽轻,却也盖过了旁人,道:“尽是些无聊的把戏,我没有兴趣。”玄霜仿佛受了极大侮辱一般,怪叫道:“无聊把戏?我看你是没有把握应付吧?你害怕出丑,分明就是技不如人!”一旁众人紧随着起哄道:“技不如人,不敢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