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慕叹了口气,清淡的眉毛遮不住眼底的忧伤。他看着美川的脸,“会很累吧?我知道你是为了方便照顾我才找离这里很近的地方工作的,售货员除了卖东西还要搬货物,你那么瘦怎么受得了。每天还要起那么早来医院,你看看你的黑眼圈那么深,怎么不知道对自己好一点呢!”
说到这里就有一点生气,美川总是这样,溪慕感觉自己好无用。他一身的病,除了让美川更加辛苦以外,他根本就没任何东西回报她,而这个女人却这么傻兮兮的守在他的身边,这让他怎么受得了。
美川看出溪慕又在心里骂自己了,那么多年,他总是改不掉。她受不了他那种充满歉意的眼神,好像他们之间的关系只能算朋友一样,这让她很不舒服。
美川坐在床沿,脱掉鞋子将双脚塞进了被窝,然后把被子盖上,身子往里挤了挤,而后安然的靠在床头。
她看着溪慕,笑着说道:“才不是你想的那样,休息时间那么多,随便找个地方躺一下就可以呀,而且上班的时候又不是天天都要搬东西,同事那么多,我找个人帮忙不就好了。我又不是生在皇宫里的公主,我可是美川嗳,是一只手就能提起一个满满行李箱的美川!老是小看我,我哪有那么脆弱!”
溪慕在美川的身边躺下,他们枕着同一个枕头,盖着同一张棉被,一切都如此亲近与和谐。他们都不看对方,只是仰着头面对着天花板。楼道里想起清洁阿姨拖地的声音,窗外传来几声鸟鸣,一切都那么美好,他们安静的享受着此刻的宁静,将心底的喧嚣都隐在了身后。
“美川”,溪慕幽幽开了口。
“嗯”,后者轻轻应道。
“我会不会很快就死掉?”
“胡说!”
溪慕轻笑出声,眼里没有丝毫的惶恐与不安,只是有些少许悲凉。
“死亡对我来讲并没什么可怕的,我所害怕的,只是脑袋里面空空的就死掉了,连一点珍惜的和难以割舍的都没有。或许我还有件很重要的事情,可笑的是我并不知道是什么。无论身处哪里,都像是一个飘渺的灵魂,我一无所有,随处游荡。起码落叶还能知道它的根在哪儿,而我……却像风,无处安放。”
美川缄默不语,她紧紧握着溪慕的手,想把掌心的温度传给他。
“美川,这个地方就只有收留我们的孤儿院吗?其他的东西呢?比如一切重要的记忆,或者是重要的人?不知道为什么,自从来到这里,我的心里每天都很乱,总想会有什么事情要做,还会想着自己能活多久,越是呆的久,这种感觉就越是强烈”。
他坐起来,定定的看着美川,问道:“为什么我们要到这里呢?偏偏要到这个让我有特殊感觉的地方?”
美川被盯得不安起来,她侧过身去,用后背面对着溪慕。
“我们的记忆太简单,小时候在孤儿院,只有我们两个在一切玩,还会总被欺负,都不是些好回忆,忘掉也好……”
美川把被子往身上拢了拢,也不管溪慕的反应,假意睡去。
溪慕问不出个所以然,又看到美川那么累,只好作罢。他起身走到窗前,心中的孤寂悄无声息的释放了出来。
而闭目的美川却是心中五味杂全,她心里闪现着溪慕的问题,怎么会来这里?呵,以为她愿意吗,她恨不得带着溪慕离这里越远越好。当初好不容易逃离这里,真以为她眷念这里吗。
在加拿大的时候,溪慕几乎每天晚上都会喊着这里,虽然醒来后什么都不知道,但他是个失忆的人啊,什么都记不得的他,居然还会在睡梦中呼喊这里,要不是发自肺腑的爱,美川怎么可能会忍着滴血的痛,带他回到这片多年不见的土地呢。
美川还记得他在做梦时的样子,那副痛苦不堪的模样,落在她的眼里是火辣辣的疼。也只有这样,才让美川体会到他对童衫的爱到底是有多深!要说不嫉妒是假的,可她爱溪慕,她甚至想过回来之后就告诉他真相!可是自从知道童衫也失去记忆的时候,她就改变主意了。他们两个人都记不得彼此了,说出来又有什么用呢。这些都是老天的安排,也许是老天也不愿让所有人受伤害了。这样的结果……很好。
…… ……
童衫蹲在床头,双手紧紧抱住自己,她看着几天前留在手臂上的伤口,陷入了深深地沉思。那时候虽然情况紧急,但她清晰的感觉到头脑里突然出现的景象是那么的真实。难道那些都是她之前经历过的场景吗?!童衫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要是真像她猜测的那样,那就说明她可以记起三年前的事了!想到此,童衫的内心激动不已,如果记起了出车祸的事情,便意味着很有可能会记得更多,甚至是三年前的所有记忆!
童衫的心狂跳不止,要知道,这三年来,她几乎每天都在憧憬着找回记忆,而这一天,像是黑暗里冉冉升起的明灯正向她慢慢靠近,这让她怎能不激动呢。
想着想着,童衫心里又疑惑了起来,脑海里出现的画面里不止是她一个人,而身边的那个中年男人又是谁呢?童衫无处寻找答案,她本想去问妈妈,可是妈妈和严诺一样,他们一起隐瞒了她有心脏病的事实,难道还会跟她说真话吗。
童衫居然彷徨的不知该向谁求助了,她在心里隐隐下了个决定,她要靠自己!不仅要查清楚在脑海里出现的那个男人的身份,还要偷偷的寻找她失去的记忆!她敏感的觉得,大家都瞒着她的过去,一定是有什么重要的原因。
客厅里
没有看到童衫下楼吃饭,严诺面对一桌子菜却是怎么都没胃口,几次举起筷子还是放了下去。
童夫人在一旁早就看出了他内心的纠结,她夹了块糖醋鱼递到他的碗里,柔声道:“我已经让林妈把饭菜送到衫的房里了,你不用担心,赶快吃吧,要不然该凉了。”
严诺把碗一放,“我还是上楼去看看吧”,正欲起身,却被童夫人给拦住了。她示意严诺坐下,然后说道:“诺,衫的脾气你还不了解吗,那么大的事情居然被我们瞒着,没个十天半月的,我看她是不会出那个房间的”。
“可是……”
“好了好了,知道你心疼她,好像我不心疼似的。现在只怕是她最不想见的就是你了,你现在去还不是找骂吗!”接着放下了碗,“你下午不是还要开会么,吃完了快去公司吧,我去跟衫说说,她应该会理解我们的”。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转身往楼上走去。
童夫人推开门就看到凳子上放的饭菜,看样子都没动过,不禁摇了摇头。而童衫却是捧着手机玩儿,故意忽略她的存在。
童夫人坐到她的身边,后者则是赌气似的往旁边挪了挪。童夫人叹着气说:“还在生气?”
童衫连头也没抬,沉声说道:“生气?我一个连自己有心脏病都没资格知道的人,怎么有资格去生气呢!”然后把视线从手机上转移到童夫人的脸上,她红着眼眶说:“难怪不许跑步,稍微喘些气就会被骂,原来是怕我发病啊,你们是都怕我死了吗?与其被你们瞒在鼓里,被当做一个傻子,我真希望是犯心脏病死掉了!……那也比被亲人欺骗的好吧”。
“衫……”,童夫人哽咽道:“我知道这么做很伤你的心,可是我们也不是要有意瞒你的”。童夫人的眼里闪着泪光,透过朦胧的雨雾,她的记忆也回到了从前。“从小你就身体弱,连跑个步都会喘个不停。有一次你都把我给吓死了!我看着你小小的身体倒在我的怀里,脸色苍白,叫也叫不醒,我和你爸爸赶紧把你送到了医院!那一次,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伤口被记忆划开,化作了两行热泪滚落下来。童夫人看着衫,颤抖着双手去触摸她的脸颊,“后来你长大了些,知道自己有心脏病以后,你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你整天手里就捧着个布娃娃,也不说话,只是呆呆的坐在楼梯上,眼里空洞洞的。我想起那个时候都害怕……”。
童衫看着妈妈日渐增多的皱纹,心疼的为她擦掉眼泪。这三年,她从未听到过这些事情,想想也是,谁知道自己有病还开心的起来呢,很小的时候就有那么大的心理压力,那该是段很不愉快的往事吧。
“所以,我出车祸后失忆了,包括记不得有心脏病的事情,你们故意不告诉我,就是不想再让我像以前那样?”
童夫人握紧她的手,眼里有着无限的关怀与少许愧疚。除了这样的原因,还有不想让童衫沉浸在对那个人的思念里,但这些都是不能说的。所以她很肯定的点点头,然后说道:“衫,别怪诺,是我让他瞒着你的。诺为了让你更好的接受治疗,不仅偷偷的给你服用辅助药物,而且早就联系了国外的医疗机构,如果找到了合适的心脏,你就再也不用活的那么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