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触电般的,衫的手指动了动,然后慢慢睁开眼睛,印入眼帘的是那张悲戚的脸。
严诺还来不及擦掉眼泪,他看着转醒的童衫,努力克制心里的伤痛,轻轻放下了她的手。
严诺轻声道:“要喝水吗?”然后自顾自的起身,还未迈开步子的时候,衣角就被童衫给抓住了。她用那双透明的眸子望着他,脸上没有表情,看不出怒与忧。
童衫难过道:“为什么不问我?你应该质问我才对啊!我可以老老实实的告诉你我为什么要进到你的房间,为什么要偷走你的钥匙。可是你为什么不问我?为什么!”
严诺没有回头,只是拿起了外套,一脸淡漠道:“我已经让林妈熬好了汤,等下给你送来”,便向门口走去。
“是怕了吗?!”童衫冲着他吼。
他的身子定住了,手还放在门把上,然后慢慢地松开,握成了一个拳。
童衫看着他的背影,眼泪悄无声息的流了出来,“你很怕吧?明明心里藏了很多苦闷,明明想要冲我大吼,却在每次面对我的时候都说不出来。你总是这样!你到底还要逃避多久?你以为只要这样我就会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吗?!我该问的还是要问,想要知道的东西,也会想尽办法弄清楚!你会觉得我自私吧?明明知道你很累,却还要让你为我累下去。但是,诺,你没有失忆过,所以你永远都不会明白。二十几年的生活,却要被残忍的浓缩为三年……我就感觉自己从来都没有活过一样!诺,我也好累啊……”
拳头一点点松开。严诺还是背对着童衫,以至她能感受到他的悲伤,却看不到他的眼泪。
严诺屏住呼吸,像是没听到她所说的话,故作轻松道:“我去上班了”,然后头也不回的出了病房。
童衫的脸上露出一个苦涩的笑,而后眼泪汩汩的往下淌。她跪在床上,将头深深地埋进被子里,尽情的哭泣着。
严诺走出医院就坐上了车,将脸埋进掌心里。他深知,这一切都瞒不了一辈子,但哪怕只能瞒一天他也会瞒下去,因为他爱她。
彼时
…… ……
早上溪慕吃过药就躺在床上,手里捧着玻璃球,眼神清淡,脸上也没有表情。
“想什么呢?”美川问。
溪慕抬头看了她一眼,答非所问道:“美川,其实你不用每天都在担惊受怕中度过。总担心我会忘记一些事情。可是你有没想过,该忘记的,就算再怎么不敢也终究会忘的。虽然偶尔会犯病,突然脑袋里就变成空白的,但至少该庆幸的是,我还是会很快的想起来啊。”
他盘腿坐在床上,笑着说道:“是不是……人只有在面临疾病的时候,才会放下很多东西?才会看清很多东西?好像最重要的生命快要不存在了,一切,就都没有留恋的必要一样。”
美川坐在床头,拍着他的肩膀,说:“溪慕,不要想那么多了,你放心好了,我一定会想办法治好你的!”虽然知道这样的希望很渺茫,但美川真的不忍心说出来,也不忍心看到他强装起来的微笑。
溪慕似乎早就不那么看重结果了,空白的人生,就算被拯救了也恢复不了完整啊。
“人的一辈子,也不过几十年,没入黄土,一切的一切就都没了。只是有时会想,怎样才能够安然的,不带牵挂的离开。”突然像想到什么似的,他看着美川,一脸认真道:“以前,我有对你说过我有什么心愿吗?”
“嗯?怎么这么问?”
“最近也不知怎么的,心里总是觉得有什么事情硌着。之前我不是一直都觉得自己有什么事情等着做吗,我就在想,到底是怎样的事情呢,应该很重要吧,可是想了那么多年我都想不出来,所以想问问你知不知道啊。”
美川低头叠着衣服,头也不抬道:“我怎么知道。”
溪慕看着手里的玻璃球,他摇晃了几下,亮片就如雪花般飞了起来。
“美川,你说,这里到了冬天会下雪吗?”
“会啊”,美川依旧没有抬头。
“真的?!”溪慕一下来了精神,连着那苍白的脸都透出稀罕的粉色来。
“雪……雪……”他看着窗外的天空笑起来,相信着从天际洒下许许多多的亮片来,它们闪着银碎的光,却白的几近透明。它们唱着欢快的歌,簇拥着飞向大地,撒向四面八方,然后聚满整个世界。那该是多美的画面啊!不经任何装饰的美,却足以美得惊心动魄。
不知为什么,每次提到雪,心里就有种奇异的感觉,像是一件尘封千年的往事,在血液里面解冻的那一瞬,那是有着期盼,有着未知魔力的东西。
可这三年来,他从未看过雪,也不知什么原因,每次提到雪,美川的脸就变得清冷起来。美川是他的亲人,但她不爱雪,所以他唯有隐藏着那份喜爱。
美川抬起头,脸上没有表情,眼里却是像回忆里的沙,模糊不清。
美川道:“我去超市买点东西,你要吃点什么吗?”
溪慕想要忽略掉空气中的少许不适感,他轻声说:“买点橘子吧。”然后就目送美川走了出去。直到被关闭的房门震醒的时候,他在想,总有种神秘的力量在牵引着他,那是什么呢?那未知的,充满诱惑的过去,又是如何度过的?
在另外一间病房里。
童衫躺在病床上,仰望着天花板,心却不知道在想什么。
童夫人坐在她身边,双手紧紧握着她的手。
“医生说,如果检查了没有事的话,你就可以出院了。你以后也多注意点儿,既然已经知道了自己有病就该小心些,再出这样的事情,心脏怎么受得了。”
童衫依旧看着天花板,双目依然无神,她冷哼着,说道:“你不是也应该很明白吗,心脏病最怕受刺激了,而我这次的昏倒就说明我已经受了不小的刺激,最奇怪的是……我连这样的‘刺激’源自哪里都不知道!”她坐直身子,眼睛定定的看着童夫人的脸,“妈妈,诺应该都告诉你了吧。你说……我之所以昏倒,是因为看到了那条手链呢?还是……那张死亡证明呢?”
果然,童夫人的脸一阵惨白。
童衫盯着妈妈那张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脸,心中却是惶恐万分。
此时她们之间,就像是商业里存在的谈判与威胁,她强势的侧过脸去,但眼底的悲怆隐在了侧影里。
童衫笑着,眼泪砸到被子上,沁入了冰冷的温度里。
“妈妈你知道吗,其实在这之前,我想过装一个傻子,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说,像没有发生一样,看着你们演戏。再把自己当成一个演员,一个连剧本都没看过的演员。”她的笑容变得惨然起来,然后她回过头来,淡漠的说:“这样真的很有意思吗?是不是到现在我所有怀疑的东西你们也要给予否定?!真的能被你们瞒一辈子的话,事情就不会到今天这个地步了!我知道,即使我问你们,爸爸的死因和那条手链与我什么关系,你们也一定不会告诉我的。但我总有一天会知道,不管是查也好,或是想尽任何办法,哪怕我再次犯病,即便就这么死掉了,我也一定要知道到底是为什么!”
“然后呢?”童夫人说道。她的眼睛异常清亮,脸上淡然到似乎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知道了真相之后呢?知道了一切,你爸爸就会活过来了吗?你就能回到三年前?衫,时光不会因为你要找寻答案而停留的,相反,它会每一天每一天的翻过去,就像你所经历的这三年,难道每一天的时光你都能记得那么清楚并且刻骨铭心?既然都会成为回忆,既然都是已经经历过的过往,那为什么非要重新体验呢?知道也好,不知道也好,你的生命里不是只有你一个人,你有我,有诺,有我们一起生活的日子,难道这样还不够吗?知道了一切,你不一定会快乐,其他人也是一样。如果,你身边的人会因此痛苦下去,你还会像现在一样,继续寻找你要的答案吗?”
童衫沉默了,她突然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
童夫人站起身,用余光扫了她一眼,丢下一句:“你自己好好想想吧”。便独自离开了病房。
面对着空寂的病房,童衫的心里失落极了。原以为妈妈会向她解释的,要么就是不停的道歉。以前不都是这样的吗,即便她并不喜欢那样,但也比现在这种情况好吧。突然觉得自己莫名的从‘受害者’变成了‘施害者’,好像本来理所应当的事情在她这里就变得不可理喻起来,心中竟还夹杂着少许愧疚。难道真如妈妈说的,自己真的错了吗?如果她一直所追寻的真相与记忆会伤害所有她爱着并且爱着她的人,那这就真是自己的罪过?
她靠在床头,抱着膝盖,回想起这三年来的点点滴滴。从一个面对世界显得悲伤无措的人,变成现在的样子,是真的感受到了他们每一个人的关怀才会如此,如此安心的寻找真相。然而现在,她丝毫没有想过会出现这种状况。
童衫为自己披了件外套,然后默默地在楼道里走着。她想要梳理一下复杂的情绪,却在恍惚间看到了美川远去的侧影。
“怎么又是她?”她自言自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