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程子抹去脑门上的细汗，微微看着她，等她接下来的言语。

    萧楚眼眸微动，看着面前的菜式，想到什么，忽又笑到：“既然她要来，那就让她来，让她把那几个宫女的尸身给领回去，大不了，本殿舍了今年梅树的肥料。”

    几句话说的不轻不重，尤其话落时，语调上挑，将肥料二字说的阴测。小程子不敢再看她，这个寒冷的冬天，注定不安稳，只低着声音应声，“诺。”

    萧楚放下手中玉箸，垂眼揭过桌上锦帕，掩着嘴角擦拭。

    小程子见此，打了个手势，候在外间的一列粉衣宫女，端着洗漱用具、托盘等的进来，隔她一丈开外，屈膝行礼，低眉说，“请殿下安。”

    萧楚冷眼看过来，粗略扫一眼，便收回视线，心中发笑，面上不显。下了高椅，赤脚走在软垫上。

    队列末一宫女端着锦靴、绒袜上前一步，跪在她脚边，她将脚抬高一寸，宫女俯身为她穿上绒袜套上锦靴。待弄好，其余宫女已将桌上残羹剩饭收拾好，只等她漱口洗漱后、行礼离去。

    萧楚接过宫女递来的茶水，呷一口，漱口吐在另一边的盂盆里，顺手接过宫女递来的锦帕，擦试着嘴角。

    宫女有递来湿热的软帕，接过擦拭了脸颜，外面又候了一列宫女，着蓝衣。小程子见差不多了，打了个手势命她们出去，让外面侯着的宫女进来。

    蓝衣宫女专门伺候她穿衣束发，鞋袜另算，除了隆冬早上，这鞋袜都由她们负责。

    先前处死的一列宫女是粉衣宫女，专伺候她饮食洗漱，分了早中晚班，这样的宫女她这东宫多的是。

    不出所料，蓝衣宫女手上端着的便是猩红大氅、貂皮短袄、棉制里衣，云锦华袍等，里里外外要穿戴的不少。萧楚看着皱紧了眉头，但还是张开双臂任由她们侍弄。

    小程子不知何时出去了，进来时带进来一股子寒气，与她禀明，“殿下，薛贵妃等在了前殿。”

    “来的倒是快！”萧楚闭着眼懒懒的说了一句，此时身后的宫女正在帮她束发、编髻。

    “我让你说的话，可说了？”

    “回殿下，奴才都说了。”小程子小心翼翼的说到。

    “如何？”

    宫女为她将发分出一半垂在脑后，另一半全都编成髻束进金冠里，插上金玉簪，她站起身走向小程子，眼却看着铜镜中的自己。

    因她走动，宫女也只好捧着铜镜跟着走动，弯着身子，将铜镜高度拿捏的正好。

    萧楚小手一挥，让她们退下。皆屈膝行礼，才慢慢退去，出了殿门，步履匆匆的离去。

    “薛贵妃听言一味笑着，不欲与小的说话。这才来请殿下前去。”小程子斟酌一二，才回她。

    萧楚穿戴一新后，俨然一翩翩小儿郎，站在小程子面前，抬眼与他对视，“哦～是吗？”

    小程子点头，避开她视线。

    萧楚撇开视线往外走去，小程子忙跟出去，拿起门边搁置的伞撑开来，遮住她身子。

    一番蜿蜒曲折，才到前殿。

    萧楚站在门外，小程子抖落伞上积雪，将伞收了搁置门边。

    殿门是大开的，外面走来的人自是一眼便能看清内里，里面的人却只能瞧见衣角。

    “殿下既然来了，何故在外久站？免得冻坏了身子。”薛贵妃端着热茶轻呷，身旁的宫女茯苓瞧见了，俯身与她说，这才抬眼望去出声相邀。

    “薛贵妃，管的可真宽啊！”萧楚手捏着腰上玉佩把玩，迈步进来，边走边说，语调轻松，全然没有话语中透出的意思那般。

    薛贵妃淡笑放下手中茶盏，双手交叠放在腹前，看着她笑意隐隐的说到：“殿下，宫中是本宫掌中馈，皇后娘娘仙逝多年，这宫中诸事，例如，这宫女身死之事，本宫还得问上一声。”

    “本宫这东宫宫女死那么几个又如何？莫非这些宫女里有薛贵妃爱惜的人？”萧楚走过来，坐在高椅上，看着身旁隔着一张桌的薛贵妃，冷声冷语。

    手边宫女递上来热茶，揭开茶盖，袅袅茶香而出，萦绕口鼻。

    “太子殿下，以往你宫中死多少人，本宫都不会过问，可，今时不同，隆冬之际埋骨，于皇宫无益。殿下年纪渐长，却这般置人命如草芥，皇上怪罪下来，本宫可不好说。”薛贵妃淡淡的拨着腰上坠着流苏，轻瞥她一眼，不急不缓的说到。

    “知道为何本宫宫中的寒梅开得最艳吗？”萧楚省了称呼，直言到。

    “不知。”薛贵妃眉角一抽，猜到一些眉目，压下心中猜忌，挑眉娇声回到。

    萧楚便是一笑，转开眼去，看着殿外还未停歇的飞雪，凉凉的说到：“没有这些飞雪连天下的埋骨与鲜血，哪来它的绝艳。”

    薛贵妃瞳孔一缩，倒吸了一口气，套着指套的手有些无处安放，强笑两声说到：“殿下如此不避讳，春祭在即，便沾染鲜血，皇上知晓定然不会草草了之。”

    萧楚听言偏头直看着她，勾唇一笑，冷哼出声，“哼，父皇还没那个心思管本殿的这些事，贵妃娘娘若是不说，谁又知道？”声音冷漠至极，好似从里面感受到的寒意比站在冰天雪地里感受的，还更为直接。

    薛贵妃撇不下脸面，端过茶来喝，眼帘微垂，不让人窥探她眸中情绪。

    “本宫的寒梅还等着今年肥料呢？薛贵妃若是有意，那……本宫还是先前那句话，若是无意，薛贵妃还是尽早回吧！天气寒凉！”萧楚冷眼看着殿外飞絮，手指摸着茶盏边沿，感受着茶盏里传来的热量，不急不缓的说到。

    薛贵妃面皮一抽，这小子赶人倒是赶的勤快，当即也不好留，站起身来，朝她行一礼，“是本宫的过错，太过担忧殿下，这才……本宫还有事，就不久留了，告辞。”

    萧楚坐在高椅上不动，睨眼看她一眼，墨了会才吩咐，“小程子，送贵妃娘娘！”

    薛贵妃转身，眼帘微垂遮住眼底幽光，优雅从容的迈步往外去。小程子拿着伞等在外头，冻的手脚发麻也不敢搓动，心中暗骂‘这个鬼天气。真冷。’

    薛贵妃冷着眉眼经过他身旁，半分视线也没给他，小程子也不在乎，恭恭敬敬的将伞递给她身后跟着的宫女茯苓，便退至一旁侯着她离去。

    漫天飞絮，飘飘洒洒的，有些还被风带着落到殿门里来。小程子见殿中炉火也挡不住外间透进来的冷气，想要关了，却被她拦住。

    “往年的雪没这么大，本宫也是头一次见，想多看看。街上设下的粥铺你定时派人去查探，不能有失。囤下的木炭，中上乘的抬价卖出去，次的压低价格卖了，禁樵令也早些落实下去，樵夫、炭夫每人补上两斗米，多的没有，其他的你看着办，总不能让人冻死了。”

    “本宫的红梅今年怕是红不了了！”萧楚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枯枝，叹气。

    小程子行礼退了出去，拿过伞撑开来便冲入雪地里，脚步匆匆的往宫外去。

    “殿下！”

    萧楚撇过头来，望着来人，墨了好一会才问：“何事？”

    “皇上召见殿下。”

    萧楚唇角微扬懒得问找自己有何事，宫女从架上取了貂裘替她披上，她才迈步往外走去，望着对侧屋檐上拢的一层厚厚的雪，搓了搓手，心中叹了句‘真冷。’

    一阵冷风袭来雪扑在她脸上，将她眉毛给染上一层白霜，头发上也落了些。萧楚抹了把脸，加快脚步往文华殿去。

    传话的人缩着身子在后苦苦追着，眯着眼一路急走，萧楚拾阶上了一方亭，有宫女转出来，替她除了外面披着的貂裘，换上另一暖和的大氅，退去。

    萧楚这才继续往前走去。

    这一片区域皆是抄手游廊相接，两面都垂下了纱帐，被冷风吹得鼓胀，来往的人也就不需要受那风雪之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