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媞娅,媞娅!”瑞恩终于气喘吁吁地追上了媞娅,抓住她斗篷的一角,“你想好了吗?真的要出去?”
他的胸口因剧烈运动而上下起伏着,
媞娅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站在西城的巨大城门之前,门上用铁链栓住的地方有条缝隙,能看见外面就是通往桑德斯东城的小路,四周有无数手持利刃的精兵把守,日夜提防着罪大恶极的西城犯从这里逃出去。瑞恩走上前,看着她那双淡然的棕色眼瞳,里面依然是没有任何情感,深邃得好如一片潭水,波澜不惊。四周是刚被丢进来的,浑身散发着臭气的流放者。他们有的正在呻吟,有的干脆趴在地上睡觉,有的却因接受不了这个现实而哀嚎着。
一个看起来非常年轻的男子站了起来,他揉揉眼睛看着周围,低声地骂着些听不懂的语言,大概在表达内心的愤怒。媞娅扭头看了看他,对瑞恩说道:“看他手臂上的烙印,看来是永远出不去了。”「注:流放者也有刑期,一般是三十年,五十年和永久」瑞恩低骂了一句,突然冲上前狠狠地抓住了她的衣领,用近乎咬牙切齿的声音问道:“我在问你问题,你为什么要刻意扯开话题?你到底在想什么?你总是这样,看起来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当初我们被流放到这里,是五十年的刑期,我知道五十年对我们来说不算什么,但现在五十年到了,就算我们出去,你知道我们要背负什么样的罪名吗?你为什么就不能好好地在这儿待着?”
媞娅抬起头看着瑞恩,以她的力量,完全可以将他打趴在地上然后潇洒离去。但她没有生气,她清楚他在担心什么,于是只是轻轻地回了句:“你还是先放开我吧。”
瑞恩只好松开手把她放下,怒气也已消减不少。他略带歉意地帮她理好揉皱的衣领,扶着她肩膀低头支吾了几声:“抱歉……我实在不该这样,这五十年…是你一直在帮我。抱歉,我只是,不知道出去之后该如何面对一切。”
媞娅拍拍瑞恩的肩膀,带着他走进城门旁边一个秘密的巷子里。巷子并不复杂,也没有拐弯和岔路,十分静谧也十分老旧,甚至连老鼠和野猫都不曾出没。尽头有扇大铁门,轻轻一推便开,并没有想象中的艰难。媞娅告诉瑞恩,这是座废旧城楼的入口,下面住着位可以帮助他们离开西城的“引路人”。漆黑的楼道内空无一人,但在满是灰尘和土块的楼梯下却掩着一扇门,缝隙间隐隐有光渗出。她走上前,伸出手在门上敲了三下:“请问伯森先生在吗?”
“进来吧。”一个干枯苍老的声音响起,紧接着门也应声而开。房间内十分明亮,四壁都挂着数不尽的烛台,最里面的角落里还有个大壁炉,上面正热着水。右边的柜子里放满了书,但出人意料得摆放整齐,床上的被子也是叠过的,甚至还用新布将破损的地方都缝补好来。这样的景象让一向镇静的媞娅都有些惊讶,她本来以为引路人会生活在阴郁如下水道般的密室之中,整日与老鼠虫蛇为伍,邋遢又蛮横。却没想到这里既温暖又亮堂,还有干净的床和衣柜。一个满头白发的人背对着他们,他似乎并不惊讶两人的来访,只是淡淡问道:“带来了礼物吗?”
“当然,我们清楚规矩的。”媞娅将背后的鹿头拿下来,递给瑞恩示意他交到伯森手里。瑞恩接过鹿头,正准备向伯森走去,那人却已经出现了在他的面前,一双碧蓝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手里的鹿头,感叹道:“好东西,看样子不下三十金币啊!这么大的手笔,两位也一定不会是小人物吧?”
瑞恩显然是被吓了一跳,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位不过二十出头模样的“老人”,手里的鹿头都差点掉到地上。媞娅也微微诧异了一下,但随即便了然地说道:“原来您和我们一样是位混种,您大概是精灵与人类的后裔吧。”
“是的。”伯森转过头仔细打量着这位身材娇小头脑聪慧的女子,沉默了许久后,他开口纠正道,“混种太难听了,其实我倒愿意接受‘边缘者’这个新称呼。看起来你们俩是魔人和人类的后裔,对吧?”媞娅和瑞恩都点了点头。
伯森接过鹿头把它放到一旁的柜子里,媞娅看着他,还是忍不住开口问出了心中的疑惑:“您是精灵后裔,为什么会在这儿?难道您也是被帝国流放的吗?”
闻言伯森转过了头,他静静看着媞娅,一边关上柜子的门。“还记得当时的种族新约吗,‘人与精灵或矮人的混种需强制去往其从属地生活,但不准再参与政治,军事;其余混种皆视为反叛者流放至桑德斯西城或其他附属岛,不得再进入辛格尔顿大陆’。我的确本应回到蒙斯顿岛与精灵生存,但我的妻子艾利是人与海妖的后裔,她被流放至此,我便随她而来。只可惜人与海妖的混种寿命极短,艾利只活到了二十四岁,在这儿与我生活了四年后便去世了。”
“所以您一直留在这儿为人引路是……?”
“这个房子曾经就是我与她生活的地方。我的寿命很长,又念在这四年来,我一直与她努力帮忙看守城门,公国便给了我这个引路人的工作,帮忙服满流放期的犯人出城。其实我本来也不想留在这儿,但我已厌倦外面的世界,留在这个房间里,偶尔还能感觉到她的几丝温暖。”伯森静静地诉说着,“你们很幸运,不用排队。这几年来,几乎没有人要出城了,外面炮火连连,公国甚至又毁掉之前的新约,允许边缘者参军了。你们俩出去,是为了参军的事?要我说,这里挺好,除了乌烟瘴气无法可循之外,没什么比不上外面的。”
“谢谢您的建议,但我还是想出去,这鬼地方我都待了五十年了。”媞娅看了看瑞恩,他明显被刚刚伯森提起的新约内容戳中痛处,媞娅走到他身边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背,然后对伯森笑道,“请问能送我们出去了吗?”
“好吧。”伯森带着他们走出房间,将门关上后锁好。光线瞬间消失,漆黑的楼道里,伯森白皙的皮肤与银色长发被衬的格外有些庄严肃穆之感,仿佛隐于黑夜中的神圣雕像,让媞娅不禁对他引路人的身份有了几分敬佩之情。“您的声音苍老,面容却年轻俊美,难道以前那些人没有问过吗?”媞娅问道。
“以前见人,我都会戴着斗篷的。也没人问过我的身份,他们都是渴求自由的人,但我只不过是个引路人罢了。”伯森看了她一眼,“但这次,我其实早就知道是你们来了。五十年前,你们本都效力于公国,因新约被流放至此。看见你们,我却仿佛看见黑暗中终将出现光明的前兆。在我之前本是没有引路人的,刑满之人皆由城门而出,但这样的做法往往引来大片企图趁乱逃跑之人。后来有了我,他们都得由我带路,走过阴森黑暗的小道,才能迎来出城后明媚的阳光。于我来说,你们也像引路人一样,我相信你们的出现,会为所有‘边缘者’带去光明,让他们不用再颠沛流离,而是和常人一样,有爱人,有妻女,有生活,也有家。”
媞娅和瑞恩专心听着伯森的话,不知不觉就已走到了扇木门之前。木门上贴着一张神秘的法阵,似乎是来自第一纪元时期的封印术。伯森轻声念了段咒语,木门便慢慢打开,刹那间,外面的阳光照了进来,引入眼帘的是一片金色海岸,不远处有港口和码头,一些渔夫在岸边休憩。原来桑德斯西城的外面就是海岸,隔着阿莱德地狱岛和其他陆地。
“东边的边境处正在战斗。这里却安静祥和。”伯森感叹了句,“我要走了,祝你们好运。”
媞娅回过头,看见他把身后的斗篷披了起来,身子也逐渐弯下去重新成了个驼背老人的模样。木门轻轻关上,一丝痕迹也没有留下,好像刚才的一切都不曾发生过。这一刻,媞娅终于明白,也许对于伯森来说,这是做了无数遍的事情,并没有什么不同。但对于重获自由的人来说,再见到外面世界的阳光,是他们等待了三十年,五十年,甚至一辈子的事情。这一时刻,他们会永远记在心中。虽然他们不知道这个引路人是谁,但是是引路人将他们引向了光明。
她突然明白,伯森那段话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