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莎的脸离贾斯帕不过一个拳头的距离。他甚至能清晰地看到她黝黑皮肤下隐藏着的细细的雀斑。而这雀斑让她看起来终于有了些她这种年龄应有的气质——就是那种介于性感和美丽之间的风韵。

    因为伊莎.罗格现在也不过就是个少女罢了。

    “你怎么在这儿，还打扮成这样？”贾斯帕有些生气地皱了皱眉头，似乎想用这样的表情制止住对面人继续靠近的动作。但伊莎却并没有察觉到贾斯帕的抗拒，直到她的鼻息都喷射在他的脸上。

    “够了…！”贾斯帕猛力推开不知所措的伊莎，狼狈地站起身后理了理自己的衣服。

    他实在是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居然看见自己的妹妹出现在男人聚集的酒馆里，穿着连肚脐都遮不住的紧身衣，还摆出一副撩人的模样。

    “怎么了，这么久没见不叙叙旧吗？”伊莎并没有把贾斯帕的愤怒看在眼里。她浓眉下漂亮的双眼上抬着，倒映出他流浪汉似的脸和脏乱的衣服。但贾斯帕只注意到她奇怪的眼神——那令他感觉总带着些复杂意味的眼神。

    然而其他矮人们更在意的，当然是她玲珑有致的身材。就在刚刚，酒馆四周的矮人都围了过来，只为亲眼看看这难得一见的景象——兽人混种与魔人混种的对峙。

    “好吧，我很…我很抱歉上次把你留在那儿。”贾斯帕只好大声回复道，试着让自己看起来真诚一点，“但我也是无奈之举。”

    他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伊莎，甚至想要一头扎进旁边的啤酒桶里躲起来——然后他发现啤酒桶似乎只有一个矮人那么高。

    还没等伊莎开口，贾斯帕已经将石头塞回了琼斯手里，他伸出一根手指在琼斯面前晃晃：“一袋金币我已经给你了，我们帐清了。谢谢你提供的‘头等船’，我还是自己想别的办法。”说完他绕过面前的伊莎，三步并两步地向酒馆门口走去。

    然而就在他认为自己可以逃出这尴尬的境地时，一双手伸过来死死扣住了他的手腕，大力的甚至都听见了骨头摩擦的“嘎吱”声。

    “劳伦斯，我看，你只能坐我的‘头等’船了。”

    在简单的聊天结束后，媞娅和瑞恩准备离开。

    凯文在门口叫住了媞娅。他的脸上露出有些为难的神情，结结巴巴地问道：“你们，还会再回来吗？”

    “可能……不会。”媞娅低下眼不去看他。

    因为她确实无法保证自己能够再回来，亦或者是，无法保证是否能活着回来。边境战争的残酷，谁都无法预料生或死。

    而凯文只是伸手轻轻地抱了抱她。平静到好像这不过是场老友间的普通离别。双手在媞娅的背上轻轻地拍了两下后，他松开了双臂。

    “我希望你们能来我的葬礼。”凯文淡淡地说着，仿佛在叙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如果有你们出席，我会非常开心。”

    媞娅和瑞恩互相看了一眼。

    他们都看见了对方眼底的悲伤，那无法用任何言语表达的深深歉意和哀痛。

    “别太难过，我已经老了，那一天总会来临的。”凯文笑着搂住面前的两人，安慰似地捏了捏他们的手臂。衰老使他挺拔的腰背佝偻起来，他只能将银白的发丝埋进两人胸间。

    瑞恩扶住媞娅的肩膀，当他感受到那微弱的颤动时，眼中缓缓流出了一滴泪水。

    他似乎很久没有感受到真切的悲伤或是心痛，但这一刻，他真真实实像被什么东西击中了心口，痛苦得快要喘不过气来。

    凯文沉吟不语，许久才缓缓开口：“死亡是必然的，新时代将来临。我希望你们可以寻找到，真正属于你们的路。”

    说完他抬起头看了看两人的脸。熟悉的面容带着他的思绪，回到了五十年的那个下午——

    他接到消息后飞奔到桑德斯的执刑广场。拥挤的人群中，隐约看见，广场审判台的中央上站着一排熟悉的身影。而一旁，国王冷漠庄严的声音响起，却是为这些曾在战场上抛洒热血的优秀士兵下达最后审判。

    “魔人混种——流放至桑德斯西城。”

    人群开始骚动。当中的矮人混种们也都拿着遣送的执行书，下方有审判官亲自印上的署名。他们无助的眼中满是不舍，轻吻亲人的脸后，流下了滚烫的泪水。

    凯文被拥挤的人潮推到审判台下。他看见媞娅和瑞恩站在中间，手臂上有罪犯的烙印。而那些曾获得的勋章和武器，全被剥下，孤零零地丢在他们的脚边。

    他开始大喊两人的名字，但人群的抗议声浪高过一浪，淹没了他的呼喊。

    被遣送者的亲人们举起握紧着的拳头，他们脸上的表情令人意外的一致——无奈而又不甘的眼里，射出道道炽热的目光。

    就在这时，媞娅低下头看向了凯文所在的方向。她的眼中没有愤怒，也不存在任何痛切。只是那双鲜亮的棕色瞳孔，不再带有任何的情感。曾经可以在那眼中看到的，如火焰般燃烧的战士之血，也尽数消失了。

    媞娅.加尔林仿佛在一夜之间，衰老了30岁。虽然她的外貌并未改变，

    但有些东西，却消逝了。那曾经她最珍视也最富有的东西。

    一名为公国抛洒热血，冲锋于战场的战士的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