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链的声音在审判台上响起。
光着脚的“罪犯”们被套上了枷锁。青紫色的肌肤触碰到冰冷的铁,那一刻,有人开始啜泣。
是队中年轻的女战士弓箭手塞琳娜。
她那令人生怜的脸蛋有不少泪痕,看来应该从昨天起就哭过很多次。睫毛卷翘的碧眼下,两颗泪珠挂着,摇摇欲坠。
“这群人,都是人面兽心的,虚伪的家伙!”
虽然瑞恩的双手双脚被紧紧拷住,却没人想过给他上个口枷。于是就在人群终于安静下来时,他咬牙切齿地大喊着:
“如果生来就被摒弃,为什么要让我们活在阳光之下!就因为,因为一张该死的条约,丈夫失去妻子;母亲离开孩子;爱人背途而去!为什么,为帝国献出生命的战士,在死后还要背着‘反叛者,罪犯’的骂名!”
媞娅看见瑞恩暴起的青筋。她清楚为什么他如此怒不可遏,因为不仅是他,所有的混种都受到了最不公平的对待。
他们的自尊,他们的信仰,他们作为战士的荣誉感,都被一纸条约践踏在了脚下。
成为最不值钱的东西。
然而台下没有人奋起反抗。人们哭着送走自己的亲人,却没人敢撕碎手中那张带来分离之苦的源头——种族新约。他们的眼中没有愤怒,没有仇恨,只有逆来顺受的,如同被宰杀前的羔羊一般的迷茫与无知。
这是麻木不仁的表情,也是被多年战争蚕食到体无完肤的弱者们的表情。
混种终于还是被完全剥离开去,再不再是进退两难的处境。
他们被赋予新的定义,成为永远的第三种群,被桑德斯遗弃,驱逐。
那些本该共同反抗的人类战士们,也都干脆冷眼旁观。任凭这些各怀鬼胎的,贪婪的手,一天天伸向世界各处。蚕食着人心,分割着权利。
媞娅抬着头,用那刀子一般的眼神剜着国王,好像在看一只恶兽。她想起曾经征战于北境时,由于惨烈的战况和恶劣的天气,他们只能匍匐前进,血和肉混进胸前的泥土里。前面的人为后面的人开路,后面的人,则又在地上留一下道道新的血痕。但他们没人掉队,也没人喊累,即使腰下的部分都已经冻得邦硬,却还是一个不落的到达了铁风荒原,与兽人恶战近半月——在没有足够食物和水的情况下,牺牲了十三位英勇的士兵,和七匹优秀的战马。
战争结束回城时,那些士兵们的家人站在道路两侧欢迎。在拿到公爵亲自发放的抚恤金时,他们几乎是同时跪下趴在地上,悲恸的哭声刺痛着每个人的心。
唯有个年轻的女子静静屹立在那,犹如一座雕像。她低下头轻吻着怀中刚出生的婴孩,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你的父亲是为国家而牺牲的,亲爱的朱莉安…他用自己的生命换来胜利,让我们在荣耀下活着,这是无上的荣耀。”
而现在,瑞恩手臂上的罪犯烙印还在阵阵刺痛,他应情绪激动而大口喘息着,尽管从昨天晚上起就没有休息,却丝毫没有消减心头的愤怒。
每个人都在吃力挣扎,想要把身上的锁链挣开。但这链条是曾用来关押最高罪犯“艾伦.克冷尼勒”的牢房,最坚硬的钢铁制成。无论怎么挣扎,也只不过在手臂上留下了几道鲜红的勒痕。
赛琳娜还在哭泣,抽噎声配着锁链落在地上的声音交响而鸣。
“好了,把他们送去西城吧。”执行官挥了挥手臂,示意后面的士兵上来把他们抬到车笼中。聚在周围的人们一下子都涌上前,用怜悯的眼神扫视着他们。
“媞娅!瑞恩!”
凯文小跑着想要追上车笼,却被拥挤的人群越推越远。他伸长手臂在空中挥来挥去,努力想让坐在车上的两人注意到他。
但瑞恩和媞娅都没有抬头。瑞恩也终于安静下来,披散的头发挡住半边脸,只露出两只闪着凶光的眼睛。他们在人们的吵闹声中沉默着,一动不动。
凯文借着涌动的人潮,来到距离车笼最近的马匹旁。他一手扶住车轴,一手伸向笼里的两人,用力拍打铁笼的外侧。
媞娅看到了车外的他。伸出伤痕累累的手在他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
紧接着她张开嘴,用极小的声音说了一句话,一句让凯文足够等待五十年的话。
“五十年后,经过东城茂盛的雏菊花田——我会回来,一定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