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出奇的漫长。
修罗先锋的大帐位于军营的偏僻角落,此刻帐年内只燃着一盏灯,透过帐篷,光影暗淡,摇摇晃晃布了一圈毛边。
修罗先锋缓慢的卸下银丝软甲,雪白的似冰玉一般的肌骨暴露在空气中。本应莹玉光滑的脊背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疤痕,残烛的映照之下,这些疤痕仿佛在诉说着军营征战生活的不易。右肩上新伤的鲜血已经干涸,凝成了锈色。
她随手取来旁边的药瓶与绷带,很熟练的敷上草药,简单的包扎完毕。熟稔的程度就好像寻常女子织布绣花般,信手拈来,不费吹灰之力。
退下银丝手套,便露出一双纤细滑嫩的素手,酥油似葱,但手掌上的硬茧与硬朗分明的骨节,表示着这双手的主人平时善于舞刀弄剑,充满杀气。就是这样一双手,经历了无数的战役,斩杀金兵金将无数。也是这样一双手,每晚夜深之时,轻拂去阴森恐怖的修罗面具。
星夜沉天涯。
一张晶莹如玉的瓜子脸显现在装满水的铜盆里。细长的凤眉,一双眼睛如星辰如明月,玲珑的琼鼻,粉腮微晕,滴水樱桃般的朱唇。秀美中透着一股英气,光采照人。只是这眼角眉梢间透着千层的杀气。
军帐之中没有一面镜子。整日的舞刀弄枪,让她早已忘记沾花描眉;连年的征战沙场,让她早已忘记了自己的模样。原本十九岁如花似艳的年纪,却只能在夜深人静,明月孤悬之时,在这方寸军帐之中,一窥映水容颜。
任谁能想到威震金军,令敌人闻风丧胆的修罗先锋,竟然是一介女子。
她叫琉璃。
她出生在大宋的北部边陲小镇柔县。那里气候寒冷,与辽国相邻,常年受到金兵的滋扰。当朝皇帝任用宦官,贪官污吏横行,苛捐杂税繁重,使得柔县百姓民不聊生。琉璃的母亲在生弟弟的时候难产而死,这让原本就贫困的家庭更加雪上加霜。
琉璃作为家中长女,那年她只有不到十岁,早早便担起家中的重担,照拂父亲,照顾弟弟。一家三口相依为命,日子虽然清贫,但也是其乐融融,苦中一点甜。艰辛的生活也造就了她坚韧、不服输的性格。
屋漏偏逢连夜雨。
靖康二年二月宋徽宗为金军所掳北上。朝廷为营救徽宗,在全国范围内开始了第三次大规模的征兵,所有十四岁以上的男丁被强征入伍。征兵檄文一早便张贴在县衙门口,她的父亲榜上有名,责令明日清早要去南城郊的驻军报道,否则将按照逃兵处置,斩首示众。
当晚,琉璃听见隔壁父亲咳嗽叹息了一夜。望着旁边床上熟睡的小弟,她想起母亲对她的临终嘱托。父亲肺痨成疾,年事已高,此去军营必定有去无回;小弟尚且年幼,需要人照顾。她暗暗拿定主意,要学北魏花木兰‘替父从军’。天还未亮,琉璃打点好行装,留下一封书信,便去军营报到去了。
彻夜西风撼破扉,萧条孤馆一灯微。
家山回首三千里,目断天无南雁飞。
一晃四年过去了。
北宋变成了南宋,靖康改成了建炎。宋金依旧剑拔弩张。在这个杀人的战场上,琉璃也从一个初入军营的小卒,成长为肃面杀神的修罗先锋。
一样的群山暮霭,明月照苍穹。
她记得自己是怎样在死尸如山的战场上一次次艰难的爬起来,身后被鲜血染红的忘川河,有一条白鲤凫水而过;她还记得韩世忠将军在点将台赐她‘修罗’面具,任命她为‘韩家军’右翼先锋那天,有一只隼沿着天际飞过。
但她已经记不清家乡黄昏腾起的袅袅炊烟,父亲在窗边佝偻的背影,小弟倚门起首的眺望。破败的院子,漏雨的屋檐,家中陈旧的摆设,都深深地沉入她的记忆里。
四年以来,琉璃从来没有梦见过回家的路。但是在她心中只有一个信念,就是‘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