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农村城市化的发展,如皋市区不断向周围农村扩张,沿江镇改称为城南街道,杨庄村与天堡村合并后改称为天堡居民委员会,杨庄村作为行政村彻底消失。不过有人问我住在哪里,习惯上还是说自己住在杨庄。
作为一个生活在农村的人,生活环境这么多年来一直在变,而且变化很大!不过没想到从小生活的农村变来变去变没有了!
集体的时候,我们生产队(组)共有三十几户人家,那时队里已经买了拖拉机、脱粒机,逐步实现机械化。由于干部贪污,安排劳动和记工分不合理,农民的劳动积极性并不高!
1982年农村包产到户,每人大概分一亩地左右。因为田少,很少有人家自己买拖拉机、收割机。农民耕田用钉耙筑,割麦、割稻全部用镰刀,割完后也是人工挑到打谷场上,然后拉着石滚把谷子碾下来,没有石滚的就在桌上砸!之后还要趁着有风的天气,一锨一锨地把谷子扬到空中,让风把夹杂在谷子里的掩子(草屑)吹走,这叫扬场,之后还要翻晒。吃尽辛苦每熟每亩收几百斤粮食,其中很大一部分还要上交国家;乡统筹、村提留也不能少!另外农村人每年都有劳役,多是修水利工程,自带口粮义务为国家干活!农民虽然辛苦,不过由于国家的户籍制度,农业户口想要转成城市户口限制很多,农村人想在城市里谋得一份工作很不容易。农民种田亏本,不种田更亏!
后来国家的户籍制度放开了,越来越多的人进入城市生活,有些人找到一份好的工作后就在城里定居了;还有学生通过高考从农村人转变成了城市人,他们毕业后大多留在城里工作。种田亏本,许多人宁可白交各项上缴也不愿意种田了!这期间很多地方出现了荒芜的土地。
之后国家又接二连三地出台了各种各样的政策来鼓励农民的种粮积极性。先是取消了农民的劳役,09年时又把农业税免了,之后又按田亩对农业进行补贴。这些政策绝对是好的!农村有地没人种的现象消失了。
但是好景不长,农民刚刚偿到种地的甜头,乡村干部和开发商们又想方设法将土地收回!他们不允许农民自己建房,而是在农民的土地上建房再卖给农民。开发商绝对不会做亏本生意,他们卖的房子不知比农民自己建房贵多少倍!以前儿女结婚将旧房改建成新房几万块钱就行,现在买套房子至少也得几十万!农民的生活压力可想而知!
现在种地的多是些五、六十岁的人,他们没有养老保险也没有医疗保险(农村合作医疗我不想说,原因你自己揣摸),他们唯一的收入就是种地。这部分人你不让他们种地,打算怎么安置他们呢?
前文说过,跃进河两岸建了十几栋楼房,用于安置拆迁农民。由于房少人多,还有许多村民并没有得到安置。村镇干部让他们先到外面租房,等到安置房建成之后再搬进来。
原以为建房不过三五个月,想不到这一等却是遥遥无期!安置房利润不大,开发商自然不感兴趣。
一般人租房住也就算了,大龄男女青年由于没有房子结婚,许多人最终选择分手;老年人百年之后,也都死在出租房里。房东自然不希望别人死在自己家里,以后拒绝老年人租住!
我有一位同学名叫钱刚,也是杨庄村失地农民,他的空间日志写得很好,征得他的同意,我在这里引用一下:
我本有个家,当我呱呱落地时,是在一个老宅子里。稍微懂点事的时候,我就对大门上的那对铜环特感兴趣,黄绿色的铜环和圆形的铜片碰在一起的时候,那种响声至今记忆犹新。经过不知多少年的风吹雨打,门面上已是一道道的沟壑,还留有火烧过的痕迹。有次随口说它很丑,却听爷爷说起它的过去。自从老祖宗建立这个家园,历经几十代人,老宅子历经磨难,被火烧过很多次。近几十年来,被兵匪洗劫过,被日本鬼子烧过。每次蒙难,都是原地重建,但这对大门竟然幸运地保留了下来。关紧大门,它就为我们遮风挡雨。但我还没有享受它的庇护多久,却经历了人生第一次搬家。那时命令搞居住线,老宅子终于四分五裂了,族人拆分了老宅子。
于是,我从瓦房里住进草房子里,老门仍继续为我们遮风挡雨。每隔两年就要修房子的烦恼一直伴随着我们成长,却让我实在怀念老宅子的青砖小瓦,童年时无法明白是谁不让我们继续生活在老宅子里。即使在那食不果腹的年代,将来要盖个瓦房的梦想一直鼓励着我们。终于,父亲在煤油灯下写起了建房申请,来了些干部,丈地、定界、确认建房报告。于是,我们梦寐以求的瓦房终于盖了起来。新房落成的时候,母亲眼里含着泪,但却在笑。
在新房子里,娶妻生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种粮、种菜、养猪、养鸡。除了交农业税和各种费用,倒也没有谁来对我们指手画脚。孩子的童年同样有着自己的梦想。“我家将来也要盖楼房”成了我们进步的动力。于是,外出赚钱成了圆梦的捷径。加班,加班,再加班!为了孩子的梦想,连续几个月没有休息的日子也照样挺过去了。虽然外地的房价那时还没有发疯,但一些户籍限制还是有的。算了,回家盖楼房。
父亲再次写了申请报告。村里的红印,乡里的红印,土管所的红印,建筑站的红印……该有的红印一个都不能缺。在交了建房押金干部定界后终于开工盖楼啦!父亲熬白了头发,母亲敖红了双眼,在验收完成后,终于拿到了房产证。
我们终于有了自己的家园,楼房后面广植桂花树,院内种满花草。春有桃花,冬有腊梅,四季桂的花香虽不浓郁,但也怡人。小院里的水井不用担心污染,院墙上的丝瓜随时摘下,却能品尝到撩人的鲜味。太阳能热水器既能够省点“银子”,也能洗去一天的辛劳。几个朋友大老远过来,却也留恋这平凡的小院,只要有空便驾车而来:“让我在这里睡够,让鸟儿叫醒我。”
曾几何时,面对坐上火箭的房价,我们倒也不用担心,不管怎么样,我们有个自己的家,不需要去看房产开发商的眼色。倒是为城里人担心:房子又涨价了,房奴的日子怎么过?
天有不测风云,替别人担心的人,没想到自己也会变成无家可归的人。过去的鱼米之乡,官员手指一划,农村就变成了城镇。承包的土地变成了工厂老板的,宅基地成了开发商的。楼房必须拆掉!至于你住到哪里,给过渡费,自己想办法租房,安置房建成后再搬进来!
春天,为了繁衍下一代,鸟儿筑巢,以至于嘴角流血。为了有个遮风挡雨的家,百姓不知要含辛茹苦多少年。但官员的一句话,老百姓就得拆屋让地。明知没有合法手续,也做好了人在房子在的打算,却也有好心的亲朋劝说:“人在就好,就当是遇了天灾。”终于,在大喇叭的恐吓声中,父亲在空白纸上签了字;终于,辛辛苦苦盖好的楼房变成了废墟;终于,我们变成了无家可归的人!
转眼间,我们在外面已经漂泊流浪多年了,虽然多次追问,却没有人告诉我,什么时候可以有房子住?没有谁告诉我,土地没了,失去土地的农民怎么办?哪里有让他挣钱糊口养家的地方?没有谁告诉我,我们的未来怎么办?偶遇邻居奶奶问我:“房子还要多久才能盖好?我死之前能住到吗?”近九十岁的老人这样问我,不愿说谎的我如何回答呢?我只好用从村干部那里得到的答复告诉她:“快了!”
深夜里,我经常是辗转难眠。梦中常回想起童年时住过的老宅,少年时住过的草房,毕竟,那里曾经是我的庇护之所。现在,白发越来越多,想家的梦越做越多。但是,谁能告诉我,何处是我家?谁能告诉我,何时有个家?即使有一天搬进安置房里,没有土地的我们凭什么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