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声音,张开天的瞳孔陡然收缩,警觉地坐起身来,却不防有一条细长的绳索已经无声无息地套住了他的脖子,而且渐次收紧。
这种细绳是用一种特殊的铁所制成,细而柔韧,沾肉即钻,张开天登时感到脖间剧痛,呼吸也受窒艰难。
他奋力转身,就看到一个高瘦的身影正在向自己缓缓走来,细绳的尽头,便拎在对方的手里。
世界上总有这样一种人,他们总想着不劳而获,总想着用暴力的手段对劫掠他人的劳动果实,这种人平时被人称作强盗,在云州这种特殊的环境下,被称为夺命者。
他们不但要夺走猎物,而且要夺走生命。
他一定是很早就守在了附近,否则又怎么会这么巧,在张开天即将收获的时候出现?
来人渐渐走近,张开天可以清晰地看见,来者约有四十多岁,一道细长的刀疤从额角斜斜划到嘴角,在黑沉沉的夜色中,更添诡吊气氛。
刀疤脸笑嘻嘻地看着张开天,一脸得意地问道: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臭小子,你服不服?”
张开天心中的愤怒比身体的痛苦更甚,但他只是瞪着刀疤脸,并没有说话,对于夺命者,不管你是哀求,还是愤怒,都是没有用的,反而只会增加他暴虐的乐趣。
刀疤脸继续说道:
“不服气也没办法,你今天是死定了,不过大爷我今天心情好,可以帮你完成你最后的心愿,告诉大爷,你家住在哪里啊,有没有女眷或亲人啊,我可以代替你照顾他们哟。”
他嘴里轻描淡写地说着,一边瞧着张开天的表情,希翼着张开天会惊惶失措地向自己求饶,当然,所谓的“照顾”,并不是因为他有什么好心,他不过是想凌辱那些可怜的未亡人,让她们陷入到比失去亲人更加极度的痛苦,然后再杀了她们罢了。
张开天一言不发,只是狠狠地看着他,眼神之中,只有坚韧和不屈,他当然知道刀疤脸的想法,他宁愿让妹妹饿死,也好过被人凌辱。
他的表情让刀疤脸失去了玩弄的兴趣,他突然感觉有些发怵,心中不由想到,若是这次杀不死这少年,这少年报复自己的手段,一定是自己所不愿意见到的,好,马上杀了他算了。
他微一恍神,却不防张开天突然一跃而起,一头撞向他的胸口。
这一下本来是攻敌不防,哪知刀疤脸反应奇速,暴喝一声,反手一掌,这一掌灵力集聚、掌沿泛出蓝光,劈正张开天的头顶,将他劈落在地。
化灵为光,是存活期顶段的标志,比张开天仅仅是中段的修为要强很多,张开天搏命之举,在武力的巨大差异下,显得特别无奈了。
刀疤脸瞧着张开天,一边举起自己蓝光未褪的手掌,缓缓说道:“我不是只靠偷袭才能杀人,我只不过是想省些力气罢了,误导了你,真是不好意思。”
他一脚踏住张开天的头,另一只手勒紧绳索,看着鲜血顺着绳索沥沥沥流下,他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张开天双眼迷离,双手徒劳地抓着自己脖子上的伤品,神智已渐渐昏迷。他仿佛又听见已逝的父母临终对自己的托付,又仿佛看到妹妹倦缩在墙角,有气无力地等待着自己的归来。
他不想死,也不能死,但却无力阻挡自己的死亡。
就在这时,只听一个清朗的声音喝道
“佛祖慈悲,杀者停手吧!”
紧接着,一道黄色的剑气划破夜空,准确无误地划断了刀疤脸手上的细丝,准头与力道都是恰到好处,仅仅划断了铁丝而已,并没有给在场的两人造成任何其它伤害。
张开天脖间压力陡然一松,忍不住连连咳嗽起来,缕缕血丝,自他嘴角不断流出,显然,他的腑脏之间已受了重伤。
就听刀疤脸怪叫道:
“是谁?敢管大爷的闲事?”
张开天抬头瞧去,暮暮夜色之中,一个圣洁清正的身影缓缓走来,她面如满月、容貌端庄,身上穿着宽大的月白色僧袍,是一个美丽的女僧者。
刀疤脸看见她,色心顿起,毫不掩饰地盯着她的脸蛋和胸脯。
女僧者看见他的神色,心生厌恶,将手中兵器轻轻一竖,意在阻喝。
只见她手中的武器并不是普通佛者惯用的拂尘或者禅杖,而是一把宽阔逾尺的剑。
剑身泓洁如水,剑体寒气逼人,剑意傲然独秀,剑柄上刻着一个小小的“禅”字。
刀疤脸立刻收敛起了脸上的猖狂之态,要想在凶险的江湖上生存下去,有许多种脸孔是十分重要的,遇到弱者的时候,当然可以肆虐,但遇到绝对惹不起的强者,还是恭敬一点的好。
禅字虽小,却是佛音天籁的标志,而佛音天籁又是武林三巨擘之一,是武林中绝对的泰山北斗,势力十分强胜。
刀疤脸小心翼翼地合什说道:
“原来是佛音天籁的佛者,在下穆重秀,是云州晨曦挂名弟子,见过佛者。”
云州晨曦是云州第一大派,与佛音天籁同属三巨擘,二者素来交好,刀疤脸先亮出自己的身份,是要来者注意了,自己也是有背景的人,不要轻举妄动。
僧者亦合什还礼,道:
“贫尼玉纯月,见过穆先生。上天有好生之德,佛祖亦不愿人间累落杀劫,穆先生,放过他罢。”
刀疤脸哼了一声,道:
“我派与贵派向来交好,何苦为了这样一个泥腿子,损害了贵我两派的交情?”
此时的张开天混身沾满血污泥土,何止要比泥腿子惨卑百倍,刀疤脸以帮派施压,便是指望玉纯月权衡利弊,不要多管闲事。
江湖中人多重利益,任谁也不愿意为了一个蝼蚁一样的性命去得罪云州晨曦这样的强者,但玉纯月却似乎并没有听懂他话中的要挟之意,合什道:
“贫尼即见灾劫,便要解劫,若要交待,贫尼便随先生去贵派分坛走一趟好了。”
刀疤脸干笑两声,他区区一个挂名弟子,又如何敢替帮派作决策特别是外交上的决策呢?若是被上面的人知道他招惹了佛音天籁的女修者,还不重重责罚,急忙摆手说道:
“本来这小子得罪了我,非死不可,不过看在佛者的面上,就饶他一次。”
他转过身,瞪了张开天一眼,道:
“小子,这次算你命大,下次见到,绝不轻饶!”
他又向玉纯月笑了一下,身形起落,已然走远了。
玉纯月踏前一步,手腕凌空一抬,便有一股柔和之力将张开天搀了起来。
近距离相见,更见她态似菩萨,圣洁而美丽,张开天喃喃说道:
“你,你是菩萨吗?”
言未了,已然晕了过去。
玉纯月瞧着张开天以及他脖间的伤痕,叹了一口气,伸手替他擦拭了一下脸上的血泥,接着取下腰间挂着的一只布囊,取出一粒拇指大小的红色药丸,放到了张开天的口中。
那药入口即化,一股暖流登时传遍张开天三脉,张开天慢慢睁开了眼晴,定定地瞧着玉纯月,才发现她并不是菩萨,而是人。
一个虽然美丽飘逸,但却并不是神仙的女人。
玉纯月觉他目光如炽,缓缓退了两步,侧过了脸,道:
“你没事了。”
张开天站起身来,说道:
“多谢你救了我,这只异猪你分一半吧。”
这可是大违常理的,一般的人获救,总是会对恩人千恩万谢,但不会马上就提出要报答,一来被救者往往处于弱势,刚刚逃生,报答不了,二来当场报答,好像是救人者是图报救人,使得救人者心中的荣誉感大大降低。
但在张开天看来却不是这样,在这样的一个朝不保夕的世界里,回报恩情最实惠的东西就是食物,半只异猪王也许很俗气,但它却能让人至少多活两个月。
张开天这种言语已是唐突,但玉纯月修为精深,并不动怒,微一合什,道:
“贫尼此次,不过是还债而来,如今已然两清,谢就不必了。”
张开天愕然道:“还债?我与佛者素不相识……”
玉纯月微笑道:“五天前我经过这里,不小心踩了你的手,见你隐蔽待猪,为怕打扰你的潜伏,所以未曾现身道歉。先有前因,方有今缘,施主不必介怀。”
她收起禅剑,袍袖一挥,飘然而去。
施恩不图报,又舍身处地为别人着想,在当下的时代,玉纯月这样的人几乎已经绝种。
但张开天没有时间感慨,自己既然没有死,那么就得继续活下去,担负照顾妹妹的责任。
他走到已经死去的异猪王身边,从腰间取出一只小铲,先将异猪身体周围的泥土松了松,然后双手握住异猪的两只后腿,双手用力,将硕大的异猪从泥土中拨了出来。
这只异猪少说也有百十来斤重,要就这样是扛回去,不但耽误时间,沿徒没准还会遇到像刀疤脸这样的强盗,实在十分不便。
只见他略将异猪身上的泥土清理了一下,然后捏指成诀,运起灵力,立时便有一颗米粒大小的白色光珠从他的指尖缓缓升了起来。
这粒珠子的名字叫做芥子。它是灵气聚集所产生的一处空旷之地,可储藏物品,存活期的修者就可以拥有它,修行越深,芥子的容量和能力就越强大。
张开天的芥子不过是刚刚成形,能力和速度十分有限,只见它绕着异猪王转了两圈,然后选定了一个合适的位置,散发出柔和的金黄色光芒,将异猪王的身体笼罩其中。
光芒罩笼,似有千万光灵,吞噬转化异猪身体,将有用之物吸纳其中,糟粕之物弃之于外。
过了约摸两刻钟,芥子收纳了毛、皮、骨、血、肉等有用之物,颜色也由白色变成了红色,地上只留了下一些黑色的渣滓。
张开天收起芥子,狂奔下山,早在出行之时,他就已经做好了要快速回家的准备,所以早将道路默熟于心,此时展腿飞奔,可谓足不沾尘。
他的家在侠村,亦是曾经扬名一时的侠尊所在地,彼时的侠尊,帮众千人,信者万人,声势浩大,堪称云州一擘。
但可惜,随着侠尊掌门张义侠夫妇的双双殒命,侠尊也随之作鸟兽散,侠之理再念也无人提起,侠之故乡也只余下了业已破败、徒有其名的侠村。
这里一字排开着数十口窑洞,因为缺乏木材,所以每口窑洞的门口都是以大石或铁板为门,但大多数窑洞都已人去洞空,他们或因断粮而饿死,或因无法忍受而外出,只有最里侧的窑洞中还有活人,那便是张开天的家。
门口挂着一块铁制的匾,匾上写着一个大大的“侠”字,这个字已经很破旧了,所镀的银漆早已落尽,呈现出深深的褐色,若是不详细去看,几乎发现不了它。
就像它所代表的意义一样。在这个弱肉强食已成习惯的世界,谁还会行侠仗义呢?
侠尊的传人,也不过仅仅只能够保命而已。
张开天三步两步奔到门口,双手去推门口巨石,心中陡然下沉——以往这个时候,妹妹总会出言相询,但今天她却毫无动静,难道……她已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