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平城是边境之城,与东华国接壤。林璃遣散身边所有的侍卫,将他们统统都留在了华中国。
当然,那两位暗卫还是寸步不离地跟着她。
边境向来鼓励通商,所以城门口的商人是络绎不绝。林璃身着淡青色的云罗和厚实的棉衣,外面披了一件北方雪狐的毛裘。
她长卷的睫毛微微垂下,清美的面庞之上难得浮现一抹倦意。
她将手上的情报随意地搁在一处,懒懒地斜了身子,闭上眼,揉了揉发疼的眉心。
这次的事情居然如此难办。
若要偷掉东华国的秘术,必然要打入东华朝廷。而东华的朝廷体制又与别处不同。东华国的工部有一单独分部,虽是工部名下,但地位超然,背后隐隐有军方的势力,就因为其掌握了当时世界一流的铁器制作。在这个冷兵器的时代,谁掌握了军备,谁就有可能……统一天下。
这个部名叫做,天炉。
以天作炉,好大的口气。林璃这般想着,却还是发愁地叹了口气。人家狂傲,也有狂傲的资本。天炉因其独特的技术工艺,从来都是在东华皇室的控制之下秘密铸造,东华国为了保护这份技术,不知道耗费多少人力物力,岂是她一个人所能改变的。
林璃玉色的手指轻轻地敲在茶几上,心里不断对这次的行动作出评估。她的身份是华中国逃到东华国的落魄贵族子女,是太渊城本家苏姓大户人家的小姐,不幸被太渊城城主的儿子看上,那家族也是个有骨气的,抵死不从,最后竟是人丁凋零,那个女子最后也是被掳去了。不过这苏小姐真不是一般人物,竟然从城主府中逃了出来,入了当地的都察院太渊城分部,刚好和林璃年岁仿佛,便由林璃继续她未完的故事。
说来也巧,苏小姐刚入都察院,便被命令隐在暗处,不得再暴露自己的身份。原来院中早有人安排好了一切。
自此以后,我便是叫苏晴暖了。
她小心地拨开车帘,已经隐隐约约望到了东平城的城门口。
林璃命令车夫停下,偷偷塞给他几两碎银,便下了车,缓缓步行。
虽是冬天,东平城的天气并不太冷。林璃打扮不如何贵气,却也不是平民装束,以至于她踱步到了城门口,竟然被拦了下来。
“通国文书。”
守关的将士一脸严肃,执长缨,藏青色的官服在寒风中猎猎。
林璃极好地扮演了一个落魄女子该有的惶恐,从身上的衣襟里摸出了一份文书,递了过去,极为小意且小心地看着守将的脸色。
守将极为随意地瞥了一眼,再打量了一下林璃,约莫是觉得差不多,摆摆手表示放行。
林璃惶恐地道谢,将文件叠好塞进衣兜,快步走出城门。
东华国的边境之城,东临城,就在一里外。
林璃默默地走在官道上,觉得天气有些冷,更加裹紧了身上的裘衣。她目光平静地望向了不远处的东临城,想象着以后波澜壮阔的生活。
一里很快就到了,商人们、妇女与小孩,各种嘈杂的声音不绝于耳。通国文书需要两国边境的盖章,林璃的那一份东平城城主已经盖章过,只要东临城城主盖章就可以算是移居了。
东临城的城门巍峨耸立,冬日太阳的光芒穿透万千浮尘,毫不在意地为城门镀上金光。城门守卫穿的是天青色的官服,手执铁枪,腰挎铁刀,一副威风凛凛的模样。此刻他们看到了林璃,给了一个眼神过后就不再理会。看那样子似乎是一点都不在意是不是奸细。
林璃皱眉。她递上去通国文书,守卫扫了两眼便还给了她,不耐烦地摆手示意她过去。
她感激一笑,径自离去。
东临城是东华国最西边的城池,林璃还需要穿过元都天京一线,到达东华京都。
元都天京一线是东华国元启帝在即位之初就下令建设的一条交通线。这条交通要道连接了元都与天京,使东西得以贯通,这条路因而经济发达起来,沿路的村庄都发展成了小城市。
元都天京一线简称元天一线,从这条路到达樊城是最快的。
林璃有些累了,在街上随便挑了一家酒馆,施施然走了进去。
小二看到林璃一身打扮,极为热情地上来招呼:“客官是……”
林璃淡淡的话语直接打断了他:“吃饭。”
小二面色一滞,点头哈腰:“好,这就给客官献上菜单,请客官就座。”
这里还有菜单一说?
林璃觉得有些奇异,在喧闹的大厅中找到一个位子坐下,看着窗外的景色,安静地不再言语。
这里的效率是极快的,林璃刚出了会儿神,小二已经恭敬地捧着菜单上来了。
小二垂手侍立,却禁不住心中的好奇,偷偷瞧着这位气质不凡的姑娘。
这姑娘生的好看,那皮肤白皙的好像东临城中的一线天瀑布……
小二正在出神,林璃却已经淡然地下了吩咐:“苋菜。一碗米饭。”
他猛然惊醒,笑着应诺,刚想转身走开,却听到林璃叫他:“慢着,再给我借辆马车,停在外面即可。”
小二一愣,飞快应下,就见林璃扔过来半两银子。他笑眯眯地捧住了,如一阵疾风般穿过喧闹的酒客。
也许是这几日没睡好的缘故,林璃的眼圈有些发黑,与她的白玉凝脂一对比,显得极其憔悴。她揉了揉太阳穴,盘算着这一路的开销,确保到了樊城还能有进青楼打点的资本,才满意地点点头。
恰好菜也上来了,林璃细嚼慢咽。
忽然一群身着黑衣的带刀侍卫杀气腾腾地冲进来,惊起了一片喊声。霎时间整个酒楼人声鼎沸。但随着一人缓缓踏入,沸腾的人群瞬间便安静下来。地上落针可闻。
林璃正在品尝她的美食,被这一番动静扰了清净,自是有些不喜。她抬眼望去,看见黑衣侍卫都持刀肃立,为一个人避开道路。
那人缓缓走来。
他生的清秀,虽然相貌不如何出众,但胜在气质清朗温润。
不过他手上的那把剑,正在往下滴血。
林璃平静地看着他走来。
白衣公子的眉眼极其狭长,微微一眯,刹那间天地凝肃,凛冽异常。
他低着头,似乎是受了伤。
公子慢慢走到了林璃桌前,对她笑了笑:“这位姑娘,我坐这里如何?”
说来也怪,他一笑,所有的眼角眉梢都舒展开去,温暖的能把冰雪都融化。
林璃垂眸,继续吃她的饭。
“随意。”
她并不喜欢进食的时候有人打扰她,不过对方势盛,她打不过他。更何况……林璃已经隐隐约约猜出了公子的身份。
樊城月家的大公子,最喜一身白衣,却不是纯白的白,而是带雪的白。
雪,亦为血。
白衣公子好似没有她这个人一般,慢悠悠地叫人点菜,又慢悠悠地把剑放在了旁边。那柄剑虽然沾了血,但依旧锋芒凛冽,霜华流转,至清至冷。
东华国唯一一把为外姓人铸的剑,名字很简单,就叫月华。
而这把剑的锋利毋庸置疑,因为,这是天炉的产品。
林璃的举止看似毫不在意面前人的身份,但实际上她无时无刻不在关注这个年轻人。
白衣公子似乎没有察觉到她的观察,依旧吃得清贵高雅,仿佛不是在吃人间烟火,而是在饮霜露,吃浆果。
林璃没有错过对方温柔眼神下一闪而过的杀意。她知道对方是看出她武功的不凡了。但她只是轻轻地笑了,停箸举杯:“月公子,久闻大名。”
月倾容浅笑,毫不在意这位女子认出自己的身份。
天底下看到他月倾容还不害怕的女人,他很有兴趣。
虽然他刚刚还想杀了这位可能会暴露他身份的女子。
不过现在已经暴露了,他也无所谓了。
“幸会。”他道。
林璃勾唇,将杯中茶水饮下,这一举动引来对方的轻笑:“以茶为酒,很有趣。”
林璃道:“不胜酒力,倒让公子笑话。”
月倾容不置可否,转头对自己的侍卫道:“丝绢留下,退走。”
月大公子屏退了侍卫,细心地擦拭起自己的宝剑。然而剑太锋利,他不小心被划破了手指,却仿若未觉。
鲜红的血顺着剑脊缓缓流下。最后的结果当然只能是越擦越脏。
林璃皱起眉。这月公子想做什么,如此血腥的一幕有必要演给她看?是试探,还是……
不过她真的很看不惯自残的傻子。
“我来。”林璃很平静的说着,拿过他手中的剑,看了眼那沾满血的丝绢,嫌弃了一下,还是掏出了自己的丝帕,擦拭起来。
林璃十分小心,待擦得清光湛湛,才把剑还给了他。
月倾容笑着将全过程看完,接过剑时似乎不小心地碰了一下对方的手指,颤抖了一下又极快地分开。
“姑娘姓名?”
月倾容想着刚刚如摸白雪美玉的触感,有些感慨。
林璃垂眸瞧了一眼自己的指尖,已然开始发黑了。她面色有些不虞,“公子好雅兴,小女子区区贱名,不劳记挂。”她的话很是带了几分恼怒,却依然控制着语调不温不火。
月倾容笑得开怀。“我与姑娘一见如故,还望告知。”
她没好气地道:“解药拿来,再告诉你。”
“好好好,”他仍笑着,扔过去一个玉瓶,“姑娘莫慌,不过是些小毒,取不了性命。”
林璃看也不看,倒出药丸一口吞下。末了冷笑道:“自然,虽要不了命,缠绵病榻总还是有的。”
月倾容讶异她竟然认出了毒药的药效,却没在脸上展露分毫。
他笑笑,以茶代酒向林璃举杯表示离别:“姑娘,此去一别,山高水长……”
林璃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再不相见。”
“姑娘所言极是。”他微微笑着,一饮而尽。
拿剑,走了。
自始至终林璃也没有告诉他她的名字,月倾容也没有再问。
因为他们都有一种预感……还会再见的。
林璃喊来小二结了账,又走到外面的冷风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