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安定了两日北凉又举兵来扰,此次一役已僵持了半月之久, 也不知何时方能结束,天色微亮,屋里的炉火已燃尽,萧允寰数夜未回,外面战鼓雷鸣,号角声阵阵,其中夹杂着千军万马厮杀之声。
天色大亮时鼓号声渐歇,厮杀声马蹄声渐消,一时间又静了下来,又过了许久萧允寰才带着一身的寒气归来,应是一夜未睡,他的眼窝泛着些许青灰,他的脸色又苍白了两分,不知是不是旧伤未愈又添了新伤的缘故。
“你且先坐坐,我去与你打盆水来,洗洗再睡。”我起身说道便欲往门外去。
“不必去了,我就在椅上小憩一会即可,若一个时辰我还未醒,你且记得叫叫我。”萧允寰说完就闭上了眼,他该是累极不过片刻就睡着了。
火炉早已熄灭,只余一炉的冷灰,屋子里也是冷冷清清的,约莫是觉得有些冷,萧允寰眉头紧锁,睡也睡得不安稳,我取来厚狐裘轻覆在他身上这才轻手轻脚的出门将与我同来的小厮唤来将炉火重新燃起。
北凉世居北地,以游牧为生,民风彪悍,举民皆是上马能战的,百年来频频来犯,两国算是积怨已久,周朝数次出兵讨伐但皆不得逞,近些年来北凉虽几次大败,但终是不能彻底动摇其根基,连根拔除。
才将将一个时辰我还未去叫萧允寰就已经醒了,他揉着太阳穴站起身来,眼下仍是一片青灰,眼里隐约还能瞧见血丝。
“敌兵已暂时退去,为何不多睡一会?”我信步上前自发的抬手接替了他的的手,接着与他按揉着。
“赫连多谋,我与他交手数年每每要将其制住时皆被他逃脱,不可掉以轻心。”萧允寰似是头疼得厉害,眉头仍是紧紧的皱着。
“北凉扰我周朝已有百年之久,若要瓦解也并非是一朝一夕之事,虽不可掉以轻心,但也不能操之过急。”我又道:“你本就旧伤未愈,再不好好将养,谈何踏破北凉。”
“非是我心急,只是近年来北凉频频起兵,如今的周朝已不复往年,国库空虚唯有加重税赋,百姓已是怨声四起了,如何还经得起这连番得战事。”萧允寰的眉头皱的更紧了。
我久居深闺,从不知道这些也未曾想过,现在瞧来我着实是愚昧了些,连年征战必是劳民伤财,百姓生活已是不易如何还能承担的起厚重的税赋,长此以往必定是名不聊生,怨声四起。
“王爷仁厚,是我愚昧了。”我由衷道。
“卿这般担心我,实乃是我之福音。”萧允寰字里行间带着些浅淡的笑意,末了又道:“卿如此玲珑剔透善解人意怎会是愚笨之人。”
我未接话茬,萧允寰的话向来难辨真假,这话在我听来极可能是言不由衷的敷衍。
“已耽误许久,我该去议事了。”萧允寰拍拍我的手以示停下,我收回手略微退开两步,他起身行至门口打开门时又停了步子回头看着我,冬日寡淡的阳关随着他开门的瞬间倾泻而入,萧允寰就那般逆光而立,身后是万丈光芒,我瞧不清他的表情,许是带着些轻淡的笑意的,他说:“卿可要同去?”
我一时怔然,他竟问我要不要同去,我愣了片刻才回道:“恐不合适。”
“卿乃是应我召唤而来的齐宁王府客卿,与我同去,为我分忧实在是再合适不过了。”萧允寰轻笑,言语间皆是戏谑之意。
我如何听不出这是在打趣我初到羌玉关时应付旁人的托词,我不应话只上前先他一步出了门。
议事处并不远,不过几个转弯便就到了,行至门口萧允寰抬手推门,我急急抚了抚袍子,又正了正束发的玉冠,这才故作从容的跟在萧允寰身后进门。
屋里或坐或站的有十一二个人,除了谢寻我皆都识不得,尽管有几分局促,我仍是尽力的维持着从容。见跟在萧允寰身后的我谢寻百无聊赖的眸子闪了闪,张嘴便欲要唤出声被我一个眼神瞪得悻悻闭了嘴。
一屋的人侧目望向我们,见是萧允寰便急急起身行礼,萧允寰并未出声只是面无表情的越过众人行至上方稳稳落座,举止间自有一股睥睨天下之势,这同平日里与我相处时的萧允寰很是不同,眼中不含笑意,一言一行都是严谨稳持的模样。
我亦步亦趋的跟着,应萧允寰手势在他身侧坐下,余光一瞥,除去谢寻其余的人脸上神色各不相同,萧允寰也无同旁人引见我的意思。
“敢问殿下,不知这位”那发问的人说到此处停顿了少顷才又接着有些迟疑道:“先生是?”
“她是我府中客卿,与我已是多年交情,此次亦是应我召唤而来的无需避讳。”萧允寰如是道。
谢寻闻言直瞧着我无声发笑,那副忍俊不禁的模样引得好几人侧目莫名其妙的看着他。
“这,恐是不妥。”那有几分儒雅的年轻将军仍是固执的谏言。
“妥是不妥,我自有定夺,诸位不必再多言。”萧允寰依旧那般不喜不怒的模样,字里行间的分量却是 让人忽视不了。
一群人虽仍是面色各异,但碍于萧允寰的话到底是不敢再多说什么。
“若无异议,便就接着议事吧。”萧允寰又道。
“这是边关,我们在商讨军事,怎么能由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娃娃在此。”谢寻旁边须着胡须的将军蔑视道。
“原是女子,我道怎地长得这般油头粉面。”又有一人戏笑。
“怎能是来历不明?殿下已说是他府中客卿,如何算是来历不明。”谢寻瞪着他旁边的将军辩道。
我冷眼看着议论纷纷或是直接粗声质疑的人,并不急着出声。
那将军指着我大声喊道:“殿下,即便不是来历不明,她也是女子,一看便不是会行军打仗的,带她还议事!她懂个啥?”
“镇护将军你道是人人都跟你个大黑熊似的才是会行军打仗的?”
“你以为你这长相就是啥好人了?跟个黑瞎子似的!”
几位将军们嘻嘻哈哈地取笑着那叫镇护的将军。他倒是也不生气,只环顾四周笑道:“你们就是嫉妒老子生得比你们威风!”字里行间的都是豪迈之气。
此言一出诸将领皆都笑了,或大笑,或轻笑,那几位先前打趣过虎镇护将军的纷纷笑骂,偏个个又都是大嗓门,屋子里一时嘈杂的很,场面险些都及得上盛京的闹市了。
我微微侧头看向了萧允寰,他面色沉沉的坐在那里,看着闹哄哄的诸将士,不辩喜怒亦一言不发。
闹了一会儿,诸将看到萧允寰面色,才论声渐低,直至鸦雀无声,镇护将军还待再说,被身旁的人拽了拽,这才注意到萧允寰,赶紧闭了嘴。
“讲!为何不接着讲了?”萧允寰的面色依旧平静,就连说话的调子都是波澜不惊的。
“不过小胜几场而已,有何可自鸣得意?”萧允寰道,大有山雨欲来之势,话未罢他又沉着脸冷嘲道:“尔等以为这仗打得很好?我军两万兵马那北凉不过才数千而已,何故会让他们逃了去?若非你们自大,他们便该全军覆没。”
众将士被训得一时间都噤若寒蝉,我尚是头一次见到这般的萧允寰,那是一个处于高位之人的姿态,独坐高处,眼中静若寒潭,沉着而从容,带着让人信服的敬畏的力量。
他起身信步到我身边,又转身看着众人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道:“此战由她监战,你等不可再有异议!”。
此言一出,犹如平静的湖面扔进一块大石头,本已安静的议事厅又沸腾了起来。众将交头接耳又地议论起来。
又是镇护将军,他上前拱了拱手道:“殿下!女子如何能监军?不等敌军攻来恐怕就要吓得魂飞魄散了,哪能做得了我们监军!”。
萧允寰挑眉冷眼看着他道:“你想违抗军令?如是,便就自去领了军法吧!”
眼瞧着镇护将军抬脚就欲要转身出去,我看了看萧允寰,他这时又正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尽管笑意并不明显,我不知他意欲何为,又为何要把我推上这风口浪尖,可我已是骑虎难下,只得出声阻止道:“将军且慢!”
他闻言顿住脚步,我走上前去,又道:“将军且先等等。”
“别以为老子会感谢你,老子宁愿死我一个,也不会让你害死我手下的弟兄!”。镇护瞪着我,语气愤然。
“早闻将军重情重义,乃是宁死不屈的好汉,今日一见果然如此!”我话风一转又嗤笑道:“可你若是死了,又如何再护得了你手下的人?届时他们的生死亦是在我掌中的。”
“哼!”,镇护将军不屑地哼了一声。
“我对将军景仰已久,幼时便时时听闻镇护将军与诸位将军的威名与事迹,我虽不才,可于兵法也是自幼研读,也算是略有研究的。北凉举族皆是下马为民上马为兵,居处不定,也无城关可守,踪迹向来不定,若想连根拔起,实是不易,他们春夏秋三季蛰伏,冬出扰我边塞,攻打他们最好时机乃是春夏二季,冬季应以防守为主,但也不是不可攻。”我一口气说了如此多的话,说完才觉口干舌燥。
“卿对如今的局势倒是分析的很是清楚啊!我倒是险些小瞧了你。”萧允寰眯眼看着我,话也说的意味不明。
我不理萧允寰,只看着镇护道:“六年前的平丘之战我虽未见过,也是听过的,将军忠肝义胆,为救殿下生生挨了一刀,九死一生。”
“嘿!呼延可是一员猛将呀!这小子偷袭殿下被老子发现了,但老子岂能让他得逞,来不及阻挡,只能硬扛他一刀啦!不过这小子也没得着便宜,老子反手便砍了他的脑袋!”,镇护将军一脸傲然,豪气中也多了几分得意。
“一年前落雁岭一战将军誓死护我疆土,为此重伤足有半年才堪堪伤愈。”我又道。
“那一战我们在沙河沟围住了赫连的三万人马,但是敌军又派了两万增援,我带着三千兵马奉命在落雁岭阻敌四个时辰。老子整整挡了他一天,一兵一卒都没放过去,三千人马打得只剩一百三十二人,但老子杀了他六七多人!”他似是回忆起了当时,脸上带着几分悲壮几分缅怀。
“将军义胆勇毅,实乃是我大周万民之福!”我由衷得赞道,又拱手一揖道“谢毓在此代大周亿万黎民谢过将军。”
“大丈夫上阵杀敌,保家卫国乃是分内之事,我用不着感谢!”,镇护将军又说道:“我是粗人,你方才所说的虽然文绉绉了些,但我也是听得懂的,殿下也赞你分析的对,可见你不完全是个草包,此次先信一回!”。
“定不负殿下与诸位厚望。”我看着萧允寰一字一字道。
由这时我与萧允寰的命运开始紧紧连在一起,也由这时我被萧允寰牢牢的握在掌中,在往后的日子里每每忆起我这番自以为聪明的陈词时,我都想要发笑,此时殊不知这不过是萧允寰写好的本子布好局罢了,枉我还在自作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