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月上中天,屋里烛火通明,偶然静下来时依稀间还能听到寒鸦悲鸣声。
“如今正值冬日,我军宜守不宜攻。”易白颦眉道。
“怕他作甚,拼死一搏,谁胜谁输还未可知。”易白话音刚落,章程就立即接道。
“前两战我军虽胜,但是元气大伤,如今我军能战者只剩一万两千余人,北凉人强马壮,也不知人数,贸然出兵恐非上册。”
“如此畏首畏尾,易将军还带什么兵?不如回家奶孩子,如此岂不美哉。”章程嗤笑一声讥讽道。
“若行军打仗只凭的是一介莽夫的匹夫之勇的话,章将军倒是适合的很。”易白也不怒,只凉凉的笑着反唇相讥。
“易将军所言在理,贸然出兵实在非是上册,北凉人人擅骑射,冬日常在雪中奔走猎杀猎物,纵观我朝数次出兵讨伐,鲜少有胜,更是从未在冬日出过兵。”沉默良久的秦宋道。
“今时不同往日,此番我军已胜两场,敌军士气必受挫,我军应该一鼓作气杀去才是。”章程又道。
几人各执一词,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谢寻百无聊赖,看着争执不休的几人没有开口的意思,我看了看萧允寰,他也只是冷眼看着,倒是半分制止的意思都没有没有,见此我又闭上了欲出声的嘴,如萧允寰一般从容的旁观着。
“杀过去?如此说来章将军是知道敌军的人数?还是知道敌军在何处?”易白讥笑一声,冷冷发问道。
“卿又何见解?”萧允寰突然出声,声音不高不低,但屋里却是突然安静了下来。
“坐以待毙非是良策,以攻为守方才是上策,我军历来都未曾冬日出兵,北凉应料想不到,出其不意或能致胜。”我起身站在萧允寰身侧沉思半晌这才开口道。
“敌军位置尚不明确,人数也未可知,亦不知他们从何处进攻,何时进攻,如何排兵布阵?怎能轻举妄动?”我话音刚落就有人急急反驳。
我抬头看向说话的人,他亦盯着我,目光有些冷,轮廓刚毅的脸上不见一丝温色,身形高大,站的笔直,看起来倒是个刚正的。
“敌军现应在此处。”久未出声的萧允寰如是道,说罢起身渡步至地图前点了点上面的一处又道:“北凉由来都是轻装上阵,粮草不足以支撑的太久,昨日匆忙撤兵,不单是因为战败,更应是粮草不足,若是粮草充足,以赫连的秉性他是绝不会这般轻易就退了兵,而距羌玉关里外八十有一处村落,也是羌玉关外最近的村落,北凉兵现在应就在此处洗劫修整,不出三日必定卷土重来,况且赫连好胜且心急,此此打了败仗必定心有不甘,定会出动大半兵力,人数决计不会少了三万。”
“殿下如何知道是三日?”谢寻不解。
“那村落只有些老弱妇孺,近些年来又是连年遭北凉洗劫,便是掠夺了村里所有的粮食,也不过只能支撑几日,所以他们势必会尽快进攻,以求速战速决。”萧允寰说着又转身信到椅子前坐下。
“那又要如何判断敌军从何处进攻?”秦宋又问道。
“当是从北方攻来,从其他方向皆要绕道,只有北方最为便捷,北凉粮草不足以支撑他们绕道而行,所以势必会从北面攻来。”萧允寰侃侃道完又转头望向我笑道:“卿要怎么个以攻为守?”
“王爷已有计策,何须还来问我?”他那模样分明是已经有了计划,偏还多此一举的来问我。
“你是监军,自是要问你的。”萧允寰挑眉。
萧允寰是打定了注意要我说的,推辞无益,我低头细细看了地图许久才道:“三千骑兵在二十里外埋伏,此处地势偏高,适宜埋伏,敌兵走北面也必定途径此处洼谷。”
“那你觉得这三千骑兵又该由谁来指挥才好?”萧允寰指尖轻轻的敲击着桌面不紧不慢的问道。
“王爷以为呢?”我将问题又丢了回去。
“镇护将军刘缮”“我认为此次由镇护将军来领兵指挥不妥。”我打断萧允寰的话。
萧允寰有几分诧异的看着我,我亦回望着他,对视片刻后他似是意识到了些什么,复又笑问:“哪里不妥?”
我还未回萧允寰的话,刘缮就愤然开口质问道:“有甚不妥,你是在记恨老子方才驳了你的面子?老子吃军粮时,你指不定还在娘胎里,不过一介黄毛丫头,也敢做我等的主?”
“将军稍安勿躁,我并非是记恨将军,只是此战凶险,我念着将军的旧伤罢了。”我不疾不徐缓声道。
“你这大胡子也忒小气了些,我阿,”谢寻险些说漏了嘴顿了顿才接着嘲道“监军不过是担心你的伤势罢了,你却这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放屁,那点小伤早就愈了,再者什么凶险的战老子没打过,岂会怕这?”刘缮冷哼一声面露不屑。
“这一战老子要是拖了后腿,老子提头来见。”刘缮高声道,一句话说的中气十足。
“既然将军执意,那便累将军此行了。”我笑笑又接着道:“将军切记敌军经过时莫要急着去进攻,且放他们过来。城外三十里东北、西北两处各伏精骑两千人,两队人不可相隔太远,十里处再伏两千人,所有将士携带三天干粮与水,尽量保持体力,亦不可燃火。王爷与我带三千人坐镇羌玉关,需守两日,待第三日敌军疲乏又粮草短缺时镇护将军直击敌后,但不可恋战,要将敌军诱向北方我军埋伏之处,北凉必定派人追击,届时东北、西北两队兵马分别攻击敌军两侧,十里处的两千人封锁敌军后路,隔断敌兵与他们的主军,不能让他们汇合,待追兵尽灭所有人马立即回师协战,不得延误。”
“监军所言可听清楚了?”我堪堪说完,萧允寰扫了一眼众人问道。
“末将听清楚了。”一干将军皆道。
“东北、西北两军由中郎将秦宋,归德将军章程各领一队。”萧允寰默了默才道。
“末将领命。”秦宋和章程齐齐单膝跪下俯首道。
“至于十里处两千军便由”
未等萧允寰把话说完谢寻就突地起身打断了,谢寻径直行到萧允寰面前单膝跪下行了一个极庄重的礼后才神色郑重道: “谢寻自请明日领那两千将士埋伏敌后,望殿下应允。”
“不行。”我急急的喝止谢寻的话。
“为何不行?”谢寻反问。
“战争不是儿戏,你年幼莽撞,怎能担此重任。”我看着谢寻语重心长。
“我从未将战争视作儿戏,请殿下应允。”谢寻不再看我,只坚决的看着萧允寰。
“便就应你的愿,明日由你带兵埋伏敌后,只许胜不许败。”萧允寰抿了一口凉透了的茶水幽幽道。
“既已商定好,便就都退了吧,今日好好休整,明日出发行军。”萧允寰又道。
待一干人散尽谢寻才起身欲走,方才行了两步又停住顿了片刻道:“我已不是孩童,阿姐不必替我忧心。”说完再不停留,大步流星的出了门。
我蓦的意识到与我一母同胞的幼弟已经长大,不再是需我呵护庇佑的垂髻幼儿了,心思一转忆起诸多的幼时时光,再三思虑终还是决定随他去了吧。
待谢寻走远萧允寰才起身偕我一同往外走, 陈雪未消又落新雪,扬扬撒撒的自夜幕中落下,地上的积雪又厚一层, 冬日清冷的月光照在雪上,月色凄凄映着寒雪皑皑。
“晚来落雪,可惜无温酒可对酌,卿可愿陪我走走?”萧允寰虽是问我,语气却是不容反驳。
“自是愿的。”我与他并肩而行。
“卿远在盛京,又久藏深闺,对如今的时局倒是知之颇深啊。”萧允寰语气玩味,话罢才转头看着我,借着月光我看见他眼中似是有点点笑意在闪动。
“王爷言重了,我不过是闲时翻了几本传志与兵书,加之一些市井传闻胡蒙乱猜的罢了”我未去看他,仍旧缓步向前。
“卿不必自谦,”萧允寰看着我眼中的笑意愈发的深了,悠然行了一段他停下又接着道:“恩威并施?激将法?以逸待劳?卿不但知时局还有好谋略啊!”
“我所为所谋,不过是为了不让王爷脸上蒙尘罢了,再者这般雕虫小技也着实称不上什么谋略。”我亦停下侧头笑望着他,旁的情绪不露半分。
“哦~我竟不知卿待我是这般的良苦用心?”萧允寰抿着唇发笑,一串低沉的笑声自喉间发出,似是愉悦的很。
“及不上王爷待我良苦用心。”我仍是笑着。
“卿是我的妻,我待卿自是要用心些的。”萧允寰如同未听懂我话里的意思一般,只笑语道。
我但笑不语,萧允寰也不在出声,我们就这般抱着各自的心思在漫天大雪的雪地里走了很远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