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庄借山谷怀抱,后通山脉绵绵。南方山口与谓水相隔九里九,谓之九里村。
所谓“靠山吃山,临水吃水”,总的来说,村子里的百姓过的并不是很苦。祖祖辈辈开垦出来的农田,只要勤快些,并不太肥沃的土地,刚够种些谷子金麦之类的农作物,也就够一家人吃穿用度。除了武纪王朝严制管辖下的耕地牛不能食用之外,后山密林灌木丛中的野兽倒是不少,偶尔村子里会组建队伍去狩猎。
山珍野味,充当牙祭,足矣。
村子里大多农户,并不存在什么修仙长生之类,可望不可即又不能果腹的欲望,他们遵守帝国制定下的规矩,安家乐业、抚子尊老,活的好不逍遥。
当然也有例外,话说一种金麦养百种人。
作为刘来石这一家外来户,也就是这样的特殊存在了。
四十有二的刘来石在这个不大的村庄里居住二十载有余,娶了九里村祖祖辈辈居住在这里的老木匠家二女儿,生有一子,取名刘仙侠。
外表邋遢不修边幅的刘来石,生的这个儿子可一点不像他爹。刘仙侠天生一双丹凤眼、凉薄唇,身材俢长,笑的时候总喜欢眯着眼睛,身着他娘李幺娥缝制地麻布青衫,一样风流倜傥。
李太易听他家当时还在世的老太岁说,这刘来石是明川大郡境一家落魄镖局公子哥,当年随家中大人押镖送运货物,被山匪打劫,寇贼打杀了他一家老小,唯独他幸运,被路过的修行仙人撞见,不忍心看他一个少年就这么白白死去,在强盗狰狞面孔举起地钢刀下,略施神通,救下了他性命。
修行人,部分人重在修心,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那是侠客。而修士,则全凭自身喜好。按理来说,那帮强盗杀人全家,掠人钱财,实属恶徒,为世俗所不容。寻常心怀为民除害的侠士如果碰到,必定也会出手除之。不过,那位修士并未有整治那伙人的念头也就是了。
而后那个中年修士,可能出于未能为人除恶,心中有愧,就索性传授了少年刘来石一套区别于人世间那座江湖上,练体武斗杀人功夫的功法,许他能够在不甘管制的江湖漩涡中缭以自保。
地居名川大郡以南地天险之地——太和山,有剑锋、悟剑锋之名的山峰,些许喜好舞刀弄枪的江湖游侠之辈在建闰年间,可谓是趋之若鹜,一副“鲤鱼跃龙门,虾兵蟹将齐相随”的模样,纷纷赶赴而来,刘来石就是那其中“虾兵蟹将”中的一只虾米,纵使拼出浑身解数也闹不出一朵水花来。在之后碰上李家姑娘时,便欣然下定决心留下,也有近水先得楼台、水中静观月地意思。
林林总总,总之刘仙侠成为少年时期,李太易最好的玩伴之一。
李太易在九里村里很有名,无它,因人家里那两头姓牛的壮硕青牛地存在,李太易也就有了和村子里人长久打交道的桥梁。运货、耕田和农户那是互相受益。
特定日子,十七岁的少年郎刘仙侠,会一改往日书生模样,换上一身价值不菲地游侠衣装,被他从农活里好不容易空出手的老子赶着从村里小道上山了,美名其曰上山采朝珉雾修行。
刘来石有点真本事李太易心中门清。牛被借走进城拉货时,李太易闲来无事就喜欢趴在地侔上看过刘来石做农活,迎着朝阳,刘来石赤裸的上身犹如霞光护体,金灿灿的,煞是好看。偶尔从地下翻出一块儿可以雕琢成碾盘的青石,拿着榔头轻易就拍碎。最厉害的一次,少年亲眼看到他将一块儿拳头大小的青石抓在手里,慢慢碾成湮粉。
远远偷偷观望的少年也就只有目瞪口呆的份了。
之后,小太易每次心痒好奇之余颠儿颠儿的跑过去拜师学艺,被刘石头摸摸筋骨,满脸不屑的摆手赶走了,说他是浑然天成不需要修炼。少年好脸面,当场也不恼,笑嘻嘻的跑开,回到破败院落家中,躲在牛棚里与牛诉苦,黯然伤神。
刘仙侠尽管相貌偏向于阴柔,人却是极好极好的,每次看到李太易从自家农田里跑开,总是跟在身后,带着本不知从哪儿摸索来的一本名为《仙基回野》的湖野小说来给李太易讲神仙故事,安抚某人那受伤不浅地小小心灵。
刘仙侠是一个天赋极高的读书种子,六岁熟读《论恒经》,九岁参透《春秋朝变》,十一岁考上县学,如今十七已有功名在身,是为县学子。因并未有实职空缺,也就闲赋在家中了。
武纪王朝官制,文武同职,现有十一品之说,县学子为隶记书,也就是半个十一品,虽说如若刘仙侠就算上任,也就是个抄录资案的管事,可那也是个官儿,比之衙门衙役捕头之流也是要强些哩。
尽管其老子刘石头如何威逼利诱,让其放弃书籍学业,说他整天只知道死脑筋读书,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连只鸡都宰不掉,还怕血,不修行锤炼锤炼体魄,以后当个小娘子好了。刘仙侠表情不变,每次都对自己恨铁不成钢地老子报以君子迷之微笑。过去劲儿了照样挑灯夜读,借雪光洁白,寒夜读书十数载不曾间断,被李太易戏称“小书虫“。
刘来石“石头”之名是盛名不虚,倔犟之态,小村人尽皆知。既然改不了独子爱读书的病态毛病,执拗的刘来石的条件是闲暇之时,刘仙侠必须跟着自己上山锤炼身体,锤炼内容嘛,不足为外人道也,不过从刘仙侠轻盈矫健地走路姿态看来,并没有好奇村民想象的那般无用到难以忍受?
牛二低唤着走近了,李太易挑眉望着那硕大牛首,将手中一把红彤彤不知名果子塞进牛口,抚摸着牛背,摇头叹道:“牛二呐,你这憨货过地日子才是神仙不换啊,任人驱使,照样过得自在随意,可怜本大侠连最近的和丰县也才去过两回,还是他娘的是昏睡着去的!”
李太易想起这件懊缞事,心里就有些不太痛快,他的想法其实很质朴,就是出去瞧一瞧村子外面的人世间,看一看有没有机遇碰到传说中的修士仙长,传授点长生…长生就不想了,能窥些飞檐走壁、凌空虚度之类的法门好出去找刘仙侠炫耀炫耀也好哩!
当然,这都是奢望,具老族长所言,和丰县以外的世间不存在什么仙长仙人证长生,最多就是些朝廷管不着地界的江湖游侠吃饱饭没事干,舞刀弄枪卖弄力气活儿的勾当。当然,穷山恶水最多的就是山匪贼寇草莽,仗着一身个把力气,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李太易和村子里的孩童就总是被老族长拿这个借口搪塞,只有年方十八,行礼冠后方可出村子行走江湖。好在如今还差三个月就行礼冠了……
李太易喜滋滋地拍拍牛角,翻身骑上牛背,准备驱驾归家,想着赶紧准备准备行李,出村走到外面那一天行动利索点,早点走出去,看一看。
尽管他的礼冠还要等三个月十天之久。
从九里村村头那颗足足需要两个成年人手拉手才能怀抱的大榆树老古董,峥嵘不显老迈地枝头一片泛黄叶子开始脱落时,预示着九里村——
入秋了。
九里村村头百步外有座石桥,宽丈许,横跨在洛水河之上,洛水严格来说是条小溪,源头是以大江谓水千万分流之一,万万称不上河这个称谓。水流不急不深,如若不是石桥墩上雕刻地几个大字,李太易对这个小水沟冠以洛水大名是嗤之以鼻的。
洛水河道倒是挺宽,最宽处三丈有余,河底铺满鸽子蛋大小的青色鹅卵石,圆润可爱。李太易捡些瞧着顺眼的拿回家中,十几年光阴也陆陆续续收藏了近百颗。洛水河道曲折,横于九里村外,像只纤细臂膀包围山谷,延绵至森林深处。
河水清澈见底,站在名为洛水的石桥上往下瞧,偶尔成群的食指长短的青色鲤鱼群自由自在游荡在其中。
洛水桥是通向外边世界的唯一正经通道,往日在山谷劳作的农户并不经常游走在村头,只是偶尔聚集在打谷场附近。能耕种田地和狩猎区域在山谷的另一头,这座桥上十天半月偶尔经过几个村子里自发组织的十几人前往百里外的和丰县购置村里的家用度油盐之类的。
夕阳将落,一大一小两人静悄悄的移步至洛水桥上。
男童唇红齿嫩,束有小小少年鬓,粉雕玉琢,一身金色对襟齐袍。男童此刻正皱起小脸,神情满是不情不愿的被一芳华女子牵着。
女子身着青色莲衣裙,轻纱拂面,皮肤晶莹白皙,仅仅漏出在外的美眸,紫气流转,极是动人。
“小鱼姐,这地方一点都不好玩,爹爹骗我!”男童稚嫩带着控诉的的声音,使得面带轻纱的年轻女子轻轻一笑,宛若天籁般空灵的声音响起,“俊灵怕是冤枉师傅了,这方天地可不是谁想来就能来的哦!”
稚趣未褪地男童,可爱的翻了个白眼,嚷嚷道:“和家里简直不能比嘛,还是什么六福地之首,一点灵气都感受不到!破地方。”
女子轻轻一笑正要作答,不料被远处传来的一声低沉佛号打断。
“阿弥陀佛,小施主是身在山中不知高,妄断,妄断。”
一袭金色袈裟,头顶九点忘尘印记的光头老曾缓缓行至桥头,立定双手合十,向两人行礼,“老僧见过柳鱼施主。”
柳鱼烟眉微皱,意外道:“休佛无禅,无禅大师竟然也对此地感兴趣?”
只见满面皱纹,一脸悲悯神态的老僧再次双手合十,低声唱道:“身在五指山桥下,六界云层中,不入世何以出世?世人皆苦,人间本无佛,不休何以人人成佛?”
“五指六界……难怪。”名为柳鱼的山上人轻轻念着这句禅机里的两个词,晓得其中因果,遂,双眼微眯,杀机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