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知道南门街区的那条巷子里宋陈两家向来不和，几十年的恩怨其实就始于两件事。

    这第一件事就是当年农机厂评先进，陈子山的父亲陈红国被评为厂里的技术骨干和工作先进者，宋大力一直怀恨在心，后来宋大力当上了厂里的副主任，除了刁难陈红国外也得罪了不少人。后来厂子整顿时，宋得到了应有的处罚，因此宋大力便一直将这份儿仇恨清算到陈洪国的头上。

    第二件事就是儿子宋文涛喜欢上一个姑娘，那姑娘就是郝紫娟，他和妻子王芬也是很喜欢。本想着自己时日无多，儿子宋文涛刚刚大学毕业能早成个家，也就没有遗憾了，谁成想郝紫娟父母却拒绝了这门亲事，这让宋大力本就感觉很没面子，几个月前听说这姑娘要嫁给陈子山，给陈洪国当了儿媳妇，愣是一口闷气没上来，离开了人世。宋大力虽然走了，可她老婆王芬还活着，这场恩怨还得继续下去。

    这孩子来到陈家不到一个星期，左邻右舍便都知道了，还成了茶余饭后的笑点，流传着不同的版本。这个巷子里的人们就纠结于一个问题：刚结婚不到一个星期，哪里来一个2岁大的孩子，连话都还不会说。就这个问题再继续往下延伸：这孩子是领养来的？是郝紫娟先生的孩子再结的婚？还是郝紫娟早就嫁人，后来生下孩子又和陈子山好了？

    说什么难听话的都有，马芳露露买菜回来的路上实在气不过他们在背后喋喋不休的议论，发火大骂：“我说你们是吃饱了撑的？”

    这时候，王芬跳出来说道：“我们还就是吃饱了撑的，我们就是有时间，不像马老师您还有个孩子要照顾呀，这知道是你们家山子和老婆未婚生子，这要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马老师您晚年得子啊，哈哈。”

    马芳露露气得咬牙切齿，可她除了声音大点，她是从不会骂人的，她除了可以打儿子陈子山，她又不能打别人。便只说了句：“是，我儿子和儿媳妇就是先生子后结婚，咋了？不服啊？懒得理你。”

    除了这样王芬还带领着她的团队起早贪黑在巷子口趁陈子山和郝紫娟上下班时间回家的时候，给他们造成羞耻感，让他们抬不起头来。

    “哎，看啊！俩人还骑一辆自行车，还坐在人怀里，真是肉麻的，不害臊！”

    陈子山很生气：“你刚刚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郝紫娟：“算了吧！山哥。”

    王芬走了过来：“吆！是山子和娟啊？下班了？怎么了，你这几位婶婶惹着你了？看你很生气的样子，你要打人啊？”

    “王婶，我知道你对我们家有点误会，可你也不能在背后嚼舌根吧！”

    “哈哈！我嚼舌根子？我说什么了我？”

    “你说什么了你自己知道。”

    “嗨，你们要是没做亏心事，怕别人说什么？”

    陈子山第一次指着一个长辈的鼻子说道：“王婶，我和文涛我们都是一块长大的，我不想我们之间闹得不愉快，但是我告诉你，你有事冲我来，别伤害娟子，更别伤害孩子。”

    “你别提我儿子，告诉你吧，你就没资格跟我儿子比。你还不知道吧，我儿子现在调到省里了，大学老师，哈哈，我那儿媳妇就更别说了，得亏娟子当时跟了你呀！你说你俩之间的差距现在怎么这么大啊，不过，这话又说回来了，我们家老头子幸亏被气死的早啊，这文涛啊，也是看进厂子没啥希望了，所以才坚持把学上完，和你们俩不能比啊，这副厂长和技术骨干做了厂长，你说这孩子们能没有底气吗？大学都可以休学不读了。”

    “你怎么越说越过分了，文涛他多厉害，娶了什么媳妇跟我没关系，至于你说那些乱七八糟的事都跟我没关系。我只说一点，陈默林是我和娟子没结婚前生的孩子，以后谁要是再敢那这个说事，别怪我不客气。”

    娟子：“行了，山哥，别说了，你也少说两句吧，婶。”

    流言蜚语虽然很难听，可只要见到孩子冲着自己笑，陈子山和郝紫娟便不再去想那么多了。可这件事却埋在老人的心里，陈洪国和马芳露露晚上睡不着觉，他们绝不能让孩子们背负这么大的包袱跟罪名，尤其是郝紫娟，不行他们得想个办法了。

    陈洪国绞尽脑汁终于想到办法了，这回他要亲自出面解决这件事情，即使风烛残年，他要保护自己的孩子们和小孙子，这是他在轮椅上必须要完成的事情，他得让自己的心站立起来。

    这次给大孙子过生日，陈洪国和老伴儿拿出了最后仅有的积蓄，实际上那是他以后的医药费，可他们顾不了那么多了，因为流言远比疾病可怕。他们告诉陈子山和郝紫娟，孩子的生日宴一定要大要隆重，除了正经亲戚以外，还要请上同事和朋友，告诉他们生日宴不收礼收钱，人到礼到。

    生日宴在老陈家如期举行，来人挤满了四合院儿。大家酒劲正盛之时，陈洪国自己推着轮椅走到中间，所有人的目光和注意力全都聚焦到他身上。

    “娟子，去把孩子带过来。”

    娟子牵着正在咿呀学语的默林走过来。

    陈洪国又对陈子山说道：“山子，去你妈那儿给爸拿个碗来！”

    “爸，你这是要干什么？”

    “来，爷爷抱，默林。”

    陈洪国生气地说道：“你不去是吧？娟子，你去！”

    “爸，您不能喝酒，您实在要想喝，那您用这个小杯子。”

    “好啊！爸现在说话不管用了是不是？我自己去！”

    郝紫娟看了看陈子山，他们知道爸的脾气：“爸，我去取。”

    陈洪国倒了满满的一碗白酒，端着酒，他声音响亮地说道：“我陈洪国感谢大伙儿今天捧场了，说实话，我这一辈子从来不讲究这些俗套，这些繁文缛节，向来都是有话摆在桌面上，可是今天又偏偏要俗套一回，这是因为啊，借着今天这机会，想跟大家伙儿说说心里话。想我六十多的人了，现在连路都走不了，有时候寻思着说不定哪天就走了，可我又怕啊，我不是怕死，死有什么可怕的？我当了一辈子工人，每天都和机床打交道，没多少文化，但我知道人不仅要活得干干净净明明白白，还要死得干干净净明明白白！”

    这时候还是有绝大部分人是明事理的，他们放佛在听一位成熟老道的成功学大师的演讲，显得认真、耐心而富有激情，时不时还大声叫好，即使他们是出于礼貌或者善解人意的刻意伪装。

    但也有一些人，但占极少数，他们就如同没有温度铁，尽管陈洪国都把话说到了这份上，他们依然无动于衷，在他们看来，陈洪国所做的这一切只不过是在故意掩盖事实。他们此刻顾不得听陈洪国说什么话，因为他们正像包青天一样，假装和这位突然冒出来的孩子玩耍，从而捕捉到一些蛛丝马迹，已验证自己的猜想。

    这一群人坐在一桌，因为这样窃窃私语起来更方便一点。他们私下对孩子的长相进行研究，无非是鼻子不像子山，嘴巴不像美娟之类的话。

    尽管他们把声音压的很小，可他们鬼鬼祟祟的神情还是会出卖了他们自己。

    陈洪国看了看他们，端着酒杯继续说道:

    “这一辈子都和人没结过怨，就算是有，那也是误会，我们老陈家住在这条巷子30年了，我扪心自问也没得罪过大家，如果有，那我在这里向大家赔礼了，这第一碗酒我喝。”

    陈子山要代替父亲喝酒的心意被父亲拒绝了，他知道他犟不过自己牛脾气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