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相伴,走出森林后。
杺正要说起,森林里的黑影,那极有可能是刺客。就被押狩扬手打断了——
“晚餐!”
他揪起白兔的长耳,在空中荡秋千。
“放过它。”
“别想!我的猎物。你吃不吃,不吃就采你的小蘑菇好了。我可还算是可怜你,让你尝尝野味。”
森女此刻作出不屑的样子。
“自打你救了我那天起,我已经四十来日没吃过野味了。”
然而这句是谎话,押狩时常在夜晚偷偷猎杀野鸟野鹿来吃食,而现在他猎了只兔子,尚且不是为了吃食,最主要是要逗弄这公主,纯粹是为了玩乐。
捉弄人愉快。
捉弄公主更叫人愉快。
“那也不行,你必须听我的话!”
浪人不悦。
左手执兔左耳,右手执右耳。仿佛下一个弹指就要分尸。
杺见状,立刻叫住。
“放了它。”
“我可不想陪你吃蘑菇伴野菜了。”
“森女世家,向来吃天然素菜,洁肠净胃,快意快哉。”
“高山氏族其它世家,不就有专吃野味的吗?”
“万物皆生灵。”森女打岔。
“嗄……又是这句!来点新鲜的……”
“这是森女世家的家训。”
“那我告诉你,浪人氏族的信条——浪人必须吃野肉,无论别人同意与否。”
“浪人氏族,怎么可能有这种信条?”
“有。我刚写下的,第二十四条信条。”
“总之,不行!”
杺一只手夺过白兔,本以为会被押狩虚晃过去,没想到却到手了。
白兔在自己手中。
毛发蓬松,细腻触手。
一双红眼,是哭红的泪眼。
她感觉它的体温,冰凌如天山霜雪。
“你把它吓怕了。”
杺说。
“那是因为我比它强大百万倍。”
押狩说。
“还有,我放了它,那你要拿什么补偿我?”
杺是时候拿出些森女的绝活了。
我是能与万物通灵的人。
森女,对长生天祈祷。
浪人一旁,不屑一顾,貌似是等着看笑话。
杺,心想,可不能让浪人野种看遍了森女的厉害了。
她跪了下来,白兔又被押狩抢了回去。
双掌紧贴尘土。
尘,土,风,水,雷,云,日,月。
回应我吧。
如果不成功,这浪人一定会笑话自己的吧。
绝不可以。
森女念出祷文。
押狩立在一旁,不屑眼神有所收敛。
这也是一位公主。
嘴上念着完全听不懂的咒文,唧唧咋咋。
也猜出来,或许是在与大地苍天交谈吧。
回应我。
大地树灵,每一株青青小草,每一条呼吸长虫,每一只翩翩蝴蝶,每一束芬芳花朵,每一匹狂驰骏马……
押狩耐不住性子,走上前去。
杺紧闭的眼眸张开来。
“有了。”
押狩问是什么。
“有回应了。”
杺站起来,抑制不住心中狂喜。
“大地回应了我……”
她还沉浸于自己之中啊。押狩暗想。
理所当然的,因为杺在心灵缔结方面,还只是初出茅庐的小童。在部落氏族之中,只有得到神木长老的认可,才可以使用此术。杺也只是凭借自己的公主身份,让人指点,提前三年时间习得了。
仅仅,只是皮毛而已。
但对于自己,已经是蜕变了。
可谓是化蝶第一步。
愉悦之后,杺端正公主之高雅姿态。
“把白兔放了。”
押狩伸手,白兔悬之于空中。
“西行十二里,有驿站。”
“当真?别唬我,为了小小玩意饿了你娇贵肚子,不便宜。”
森女瞪大眼睛,这厮可是小瞧了我。
押狩把白兔再塞回腰间布兜,摇头晃脑。
“待到了驿站,放生它也不迟。”
杺不敢再说什么,反正也会被着野蛮人给驳回吧。浪人总有一万个借口与理由,为他们的所作所为正名。
二人走在林荫道上。
顺着溪水流淌的方向,就是驿站的方向。
可先住上一夜,再做打算。
杺想,若按照这种速度,加上途中其它时间,这需要两至三个月,方可到达南境。
堂堂公主,却只有一位护卫。
却是浪人。
浪人此刻,踢着水玩。
把倭刀顺着汩汩溪水,洗净他的那染了尘的刀鞘。
刀鞘乃紫金木,上纹黑龙腾,刀柄由森田麋鹿皮包裹。上端二寸缠了四圈马鬃绳线,然后垂下一缕,顺下来,许多痕迹,刀砍的、棒槌抡的、狼牙棒钉上的。也填填补补许多材料,让紫色更加妖冶。
刀鞘里仿佛有魔音。
杺从未见过押狩拔过刀。
因为见过他拔刀的人,都从世上被抹去了。
驿站。
小小客栈,旁边是马厩,内有四五匹好马。一侧还有茅房,后面是个小磨坊。
押狩先登堂,杺后入。
老板娘扭着腰肢上来了,媚眼瞥了一眼杺,冁然一笑。
押狩把刀放在桌上。两腿一蹬上桌角,背靠着木凳“嘎吱嘎吱”。
“帅爷,来些什么?”
“酒。”
“何等酒?”
“好酒就好!”
杺,尴尬地坐下来。
“拿两个碗。”
杺一听闻,拽着押狩半袖,低声说道:
“我不会喝酒。”
“我没让你喝酒。”
杺戛然不语,有些生气。
押狩拿手指着门外头,溪流缓缓流经。
“你!”
杺紧紧盯着押狩。
浪人不为所动,打哈欠。
老板娘怀揣一坛酒,玉手夹着两碗。
杺拿起一个瓷碗,就往门外,气冲冲地离去。
押狩再叫住她。
“把兔子放了。”
押狩随手把它一扔,白兔落在门槛上,悻悻跳开去。
老板娘帮押狩把酒斟上,见小姑娘离得渐远。
她开口了,嗓子有些哑,却不掩她楚楚动人。
“我没认错人吧。”
“我想,我也没认错人。”
“好久不见。”
“别来无恙。”
“你也是。”
老板娘指尖滑着刀鞘。
“这次要去哪儿?”
“南境·海之国度。”
“狼要启程咯。”
她把酒敬向面前此人。
徐娘半老,只是她乱世中的风尘。
“为什么,你会和森女走在一道路上?如果你不介意我这个问题。”
“我要和她一道去那儿。”
“浪人做起了侍卫,世间稀奇事矣。”
浪人,不言语,只喝酒。
想说的话都融在了酒里。
森女抚摸白兔。
皮毛顺滑可腻,只是有些阿寒。这寒气又是从哪儿来的?
果真是吓怕了吧。
“那个人就是那个样子。”
杺低声道,心想押狩听不见,可以恣意狠骂他一顿。
白兔只是用一双红瞳,静静注视。
杺拿瓷碗舀了清水,甘甜。
溪水流向远方天际,天际微微泛黄。
看着流云,她想到了雪国的天空。
那时候,护送军队被巨兽袭击。
将军断了臂,依旧舞刀作战。
人与兽的博弈,犹如逆天而行。
北境雪国,大兽盘踞北上一方,脚印足有一人大,牧民见了只有乖乖绕道之份。
当地奉其为寿山神。六臂孔武之至,寒齿间吐出热气。
一瞬,血染白雪地。
杺奔跑,将军断后。
荆棘割破她的脚踝,没有了抬轿、骏马,她只有飞奔。
六臂怪兽循着如宣纸上一染血红的痕迹,追寻猎物。
她呐喊着,但被雪絮包裹了音的来去。
她要死了。
她知道。
她会在雪化之时消融,融在大地山川,化成溪水川流,流到大江大河,流到天涯。
但她不想死啊。
远方一个身影,出现,恍惚伴着雪而出现的雪神。
天仿佛微晴。
那是浪人,杺记得这类人不善,他们把刀用福绳挂在肩上,随身不离酒葫芦。只认活,不认命。
她还肩负着使命。
浪人和她擦肩,而过。
杺都能嗅到他的戾气。
他说:我把那头巨兽打倒,你给我食物。
杺答应了,然后目送他走入雪絮翻腾的战地。
浪人把刀解下,只是不出鞘。刀尾在雪地下划出痕迹。
响尾蛇行。
那仿佛是修罗在世。
不动如山,杺也不走了。
她躲在白桦树后。
蛇吐了信子,红莲花开。
只闻巨兽嘶喊,这般凄厉,下一个弹指大口喘气,估计是喉管也被割破了。
一盏茶功夫,浪人出现了。
他已成血人,紫色刀鞘被血染成烫红,脸庞看不清了。
倒在了杺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