押狩踏入戏侮楼的门槛。
歌舞伎还在亭榭高筑上蠕动着。
珠帘卷,霞披红衣肩绣凤。舞不停,撩人心弦。
透着屏风与隔帐,却依旧看见各房内的剪影。宛若墨画,栩栩自如生。
揽客婆倚在门口,带着她一票新鲜姑娘,来自四海。看见醉生就投怀送抱,看见头戴毡帽也一应拉扯——这地界可不住人,来这儿不是短时眠花,就是长时睡柳。
一夜风流芳,应在此地寻。
远商近贾,也被这名头给吸引来。大富人家,也难耐。兴许,有钱的大少奶奶,也会难耐空闺,官府不管,大家自娱自乐。这就是与深山不同之处。
浪人,已许久不近女身了。
他也许只是借酮体的温,来暖自己冰封陈久的心。
他穿过人间罅隙,来到店内。不是没人注意到他,而是没人敢去触碰他。
台上戏子依旧跳,歌子依旧唱,舞妓疯狂旋转。但是台下,押狩却像劈开了海,自成一条道。
他,倒不像是来寻一夜风流的。
铁笼前,可围了一票的人。
姑娘们,露香肩,吮珠玑,谄媚献,魅惑众男人。
她们就是这样子,经由选择,最后行房一夜。
妖冶的声,让他起了兴。这让押狩想到:
我同这帮凡人一样,也都是男人嘛。
欲望,楼中的声响回荡。
从众生口中吐出的,便是欲望。
这帮姑娘中,押狩物色了一位。
看名字,春芝。猜想是从红豆乡或云水谣这种穷乡僻壤来的小姑娘,一脸质朴,与森女相差甚远。兴许时久娼妓生涯,也能让女孩脱胎换骨。
押狩到房间去等候,被褥已经铺好。
姑娘去账房报告。
押狩透过天空看夜景。
这戏侮楼,怕是扩建而成。中央有一柱梅花树,但现在不是开花季节,只是开了几个花苞。
树旁,一泓清泉,鱼儿游。假山景致,相得益彰。
一双玉手悄然浮上肩头。
押狩一只手抓住她,那姑娘的手白皙纤细宛如雪梅一枝,微寒。
他把她甩身拥入怀中。
只见她,发色雪白,双瞳精美似天月,耳朵精致的像元宝。
唇瓣微启,呼之欲出,口腔气吐息在押狩的面庞上。
“你不是我要的姑娘。”
“何妨。”
此非问句,而是答句。
连那从她唇瓣中呼出的气,也微寒。
白发姑娘,轻轻揽住押狩。
庭院人声聒噪,但是房内阒然无声。
她轻轻靠近他。
欲生。
花苞绽开。
杺,感觉凡尘可怕极了。
她好容易才脱离了人群的重压,瘫软在古桥边上。这里行人较少。
望着桥下流淌之水,忽想起那竟是沿路上他们沿途的小溪流。
此刻都已经汇流成河了。
航船或扁舟,走在水路上,滑出一道道的柳叶。
情人躺在船首,船夫在船尾游橹。
他们不管不顾,只是你侬我侬。看到杺好生尴尬,忙转向另一边。看见的,却又是醉鬼搂着浓妆艳抹的大姑娘,嬉笑打骂。
“刀山地狱。这尘世真不是人该活的。”
又骂道:
“可恶的浪人。”
骏马儿把气也撒出来,吹得杺耳后发梢飞起。
“你果然也很讨厌他。”
马儿连连撒气,鬃毛甩来甩去。
“只会顾自己的快乐,反正现在也肯定是在哪里花天酒地,喝得不亦乐乎,然后再搬出他的浪人信条第十三条赖账,真是恶人自大!”
可是,也没人制约他。
杺又回想起来了,那几位守城侍卫的表情,无一不是战栗恐惧。
他是恶魔吗?
世上仅存的浪人,他身上唯一流淌的血,是百年前在这片土地上,烧杀掠夺,无恶不作的恶霸集团。所到之处,嚎哭遍山野,村落黑烟袅袅,灵魂通天,恶灵都缠绕着他们。
据说浪人都易早死。
杺的高太姥姥,是氏族中最长寿的,现在已是四百九十八岁。
而浪人相传,最长寿的不过八十几岁。
有被暗杀的,但大部分都是自然归土。浪人睡觉从不离刀,也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根银针掉落都可惊醒他们。也许正是这样,提心吊胆的生活,导致了心力衰竭,最后阳寿减弱吧,所以这把刀,易宗换代的频率渐高。
她还倏忽想到,自己也不知浪人的年岁。
他容貌正茂,发也葱葱,但皮肤糙糙,约莫有三十岁。
“嘿。”
杺突然心弦一悬,什么人悄然到了身后,冲着脖颈说话。
她赶忙背过身去,就被一个穿着官服的中年人给逼到了桥沿。
“你在等你的朋友吗?”
他面相踏实,生得一张方脸,语气也是正腔。
“是。”
“一个男人?”
“是。”
“是不是腰间佩刀?穿的吊儿郎当?”
“是是。”
“我可知道他在哪儿,跟我来吧。我是他叫来的,他现在在酒馆里吃着,让我来招呼你过去呐。”
“真哒!”
“看我相貌堂堂,有假?别让你的朋友等久了。”
说着这浪人之友替她牵着马匹,就往人稀散的地方走去。
“我还要先归还马儿。”杺说。
“在归还之前,我先带你去找他。”
“那人在哪?”
“在戏侮楼。”
“那是什么地方?”
杺,暗觉古怪了。
她挺住了脚步。
官商模样的人,他转过头来。
迟了。
他嘴角一斜,便是一倥哨。
啸声一出,暗影瞬出。
灌木,树上,暗巷中,飞窜中一群人,夜影如画。
那些人都只穿着染坊拙劣色彩的坎肩和短裤,破布做的发带像鸟窝一样包住他们的头发。一眼也看出来,这些是流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