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烛泪阑干,房内狼藉。
押狩坐定起身,一边穿上衣服,看着窗外花枝月明。
身后,一双眼含情脉脉,看向他后背。
用细指点在他身后,一条条青龙暗蛇。
“如此多,疤痕。”
押狩折一朵窗外梅花枝条,细细嗅到,适才鱼水之欢,现在他嗅什么,都仅是寒霜之息。
雪女。
他已兀自称呼起她。
她的手,她的唇,她的身体,仅是冰霜。
“刚才,就跟,深陷漩涡一样。”
押狩说。
他把梅枝置于地上烛旁,感到有些疲软。
体内有一股奇怪的感觉。
“你,比看起来还成熟。”
“一副皮囊而已。”
“我听说在南方,有一座海中屿,岛上人深居简出,但据说岛上居民掌握葆春之术,寿命可达三百岁,长寿者可达红莲之命,是六百岁有余。”
“你不知道我?”
“你,你是浪人。”
她谄媚,献笑。
押狩未回头,看不见雪女脸上的笑。
“你的口气,却是不信我。”
“你是浪人吧……反正要了我,也不会给一个子,这终究只是亏本买卖。让奴婢打趣您一阵,都不肯呐?浪人,未免太小气了。”
“没心情揍你精致的脸。”
雪女从后攀住了他,就如蔓藤钻入每一条透着的缝隙。
“我累了。”
“没事。”
“你太冰了……”
“你像是火。”
“你他娘的松手!”
押狩一站起来,裤子却脱落了。
自己,为何这般的无名火大?
雪女的眼角,一米嫣红,若是往常,自己说不定会强揽怀中,这样的美人他不会放过。
他,到底是怎么了?
内心的浪人之魂,即为狼的心脏,几近惊爆点。
他举起狼爪,霍地甩去,迅驰如疾雷。
“押狩!”——他止住手上动作,离雪女玉面仅不过几指之长。
这尖呼,不是眼前美人所言。雪女也露出一脸谜样,唇瓣微张。
这声音,那是……
“押狩!”
那是!
“浪人!”
森女的召唤——
他霎时跃出窗外,落雁式落在梅花树上,枝叶轻摇,花自落,但姿态不稳。
“押狩!”
森女最后一丝呐喊,竭尽了气力。
押狩定位到方向了。宛若蝙蝠的耳,听见杺的嘶哑之声,他不忍揪心,本只想先稍作娱乐再保送森女到某家客栈歇脚,没想到她竟跑到这里来了。
这城里的肮脏与龌蹉可真是一点也没变,她怕是也被戏侮楼的伙计绑架来的。
往那头凭栏飞去,先是踹开一道门,却不见森女人影。
她的哭声仿佛已经在某处回响了……
房中原对男女,正魂不守舍,手指哆嗦。押狩不顾了,直接蛮力冲破了屏障。
另一道房间里,此刻若冰凝。
杺,衣衫,不雅。
押狩,不由分说地就踹开大金牙,他骨碌直到撞西墙才停下。
此刻再多言,也无多谢。
“碰她一下,你就去地狱吧。”
大金牙扶正了脑袋,看清眼前此人。
只着一件长裤,上身健硕,疤痕盘身。
无尽——杀气,戾气。
连灯盏前的飞蛾都受到惊吓。
纵自己在生意场驰骋,看见眼前人竟不自觉跪倒。
这就是浪人的气魄压人。
“大爷……您,您哪位啊?”
“吾乃浪人氏族第十三代目,浪人鬼头蛮樱子之三子,浪人氏族唯一生还者,押狩。”
大金牙,听见了。声声震寰宇。
他,一直以为,浪人只是个传说。
他恃财傲物,此刻却被人踩在脚下。
杺护住身子,但是灯下濛濛,她衣透明,她胴体如玉。
那看起来只是更加的娇弱,如此的惹人怜爱。
押狩只看了一眼。
这位公主不曾遭受这种几近强凌的恫吓,泪眼婆娑。
“我杀了你!”
押狩鬼手一抽,影子也追不上。
烛焰颤动,他拔出腰间之刀——快如风,迅如落雷。
杺知道,就算押狩不拔刀砍人,单靠刀鞘一挥,也会将这个人的脑袋砸个稀巴烂。她想起天明之时,自己为了一株铃兰而和押狩闹脾气,而此时,她却任由押狩处置面前这个对自己图谋不轨的家伙。因她的思绪不及细想些别的,她只感激浪人的及时出现。
但这时杺却惊呼,那刀,那刀……
押狩已经出手,迅雷之速已不容停下。押狩突然发现这刀的抓握感不对,下一刻就听见木纤维崩解的声音。
刀断了。
押狩低头一见——
那是残枝,不是倭刀。
那一截断枝,此刻落在大金牙的脖颈上。
梅花吹落,粉黛泄芬芳。
大金牙久久闭着眼,自己的审判为何迟迟不来?睁开眼只瞧见,浪人大爷紧闭眼眸,不知所措。
对啊——自己是怎么了?
押狩按住心口,仿佛有什么要冲出来了。
脏器都在紧缩,血液仿佛堵在了血管中。身体不接受自己的命令,他要取了这个险些玷污他所守卫之人的心脏。
押狩攥紧拳头,青筋登时虬曲,甩出那一记重拳,锤在了那家伙的牙口上,所有好牙坏牙大金牙都飞散出去,倒在地上,嘴里止不住地留着血与口水。而押狩也无力支撑站立,靠在墙上。
杺上前拉住他,一触却松开了手。
“你……你,好冰啊。”
押狩转过头来,脖子几乎僵硬。
那全身的暗龙,黯淡,似乎要死去了。
押狩的吐息,也像是从冰窖中脱出的失声呐喊。
押狩要倒下去了,杺连忙用身躯去扛。
“你没事吧?”
“雪女……”
押狩嘴唇颤抖,泛起要命的紫。
“你说什么?”
杺把右耳凑近,押狩那怏怏吐息都格外冰凉。
“那个……妓女……她给我下毒……快扶我去…房间…”
押狩独自个前行,踉跄。杺也一并拖拽着走。
几户房里都拉开门,在帘下哆哆嗦嗦地看着。他们或许有人不知浪人之名,但看他躯体密布伤疤,也会唤起恐惧的心。
几个姑娘,稍大胆些,围上来,好生事,却被押狩推开。
他的眼里,只有一团冰冰的火了。
刀。
不见了。
人去房空,整洁如许,独留一扇空窗。
窗外折梅,断口处仿佛成了霜碛。
押狩攀上窗台,这里还余留踏痕,脚印小巧,清晰可辨。
“你要干嘛?”
押狩几乎是扶着窗框,支柱自己。
“那婊子……把我的刀抢了!”
“雪女?”
“毒药应该……在她的唇齿间……”
他兀自言语,眼神飘忽不知所向。
“我要怎么做?”
“救我……”
“什么?”
押狩闭上眼帘,叹息一口气。
坠落,像银河迷失方向的远辰。
砰然倒地,那不可一世——陆上最后一个浪人,像是被猎人击杀的熊,倒在地上。
无论杺如何拍打,如何叫骂。
他仿佛不会再醒来了。
她感受他脉搏,听来却是遥远峭壁的回音。
她试探她鼻息,呼出的轻息让她发寒。
他口中的毒可能已经会要了他的命。
他要死了……
浪人,真的要绝迹了。
“谁来救救他!?”
她孱弱,奈何不能震慑他们。
看客们,娼妓们,都呆立如冰柱。
“他是浪人啊!你们若见死不救的话,你们一定会遭他报复的!”她尖呼。
但是,这也是致命的。
他可是,最后的浪人了。
人群中,竟有人长吁一气,众人附和着。四散戏谑而去,戏侮楼再无沉寂,这只是评书一段插曲尔耳。
甚至竟有人者,大叫报官。
杺跑出去,拉住正离去的老鸨。
“这里的药铺在哪里?”
“小妹妹,他会死的,你还是不要这么做的好。他一复活了,咱们可都会遭殃的。”她牵住杺的细腕,“我看你是和他挺熟,或许你是被他骗了。他多活世上一天,世上就少一天安宁。”
“我还是要救他!”
老鸨欲说还休,且不问缘由。但她铁了心了——
那房里的人,今儿必须死。
她现在还要去找人把他解决倒坑里。
杺落寞了。
不行,不能!
她转身回房,把押狩腰巾解下,拴住他的腰,另一头系在自己双肩上。
——你答应了我,要一路护送我到南境。
——可不能现在就走了!
她跨出一步,沉如死牛。
——至少要等到——到了南境再死!
——浪人,会遵守诺言的吧。
她拖着一具姿态诡异的汉子身体,从每一户暗房前途经。
有好奇事者,从门缝探出,哈哈笑一阵,再钻回被窝寻欢。
但是杺记住了这帮人,他们的笑,他们的声。
心中甚至出了恶念。
她找到两匹马儿,牵来,一匹扛着押狩,另一匹是她驭着。
驶出人潮人浪,沿路她高喊着郎中与药铺。
这座城池看她就像是一个无名的乞丐,无人应她。
搜索无望,她却看见了一颗江边垂杨柳。
她再度启用灵力,询问着。
给浪人一个生的机会吧。
灵气自掌心,透过柳树藤条,叶脉也透出绿莹。
柳树指路了,伸出一根枝条。
“言谢过,不相忘!”
两匹马边顺其方向急速奔去。
你万万不可死!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