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见药铺招牌,杺就冲进门房,把药柜掌柜吓了一跳。
“请救救他。”
掌柜看来是个好人,叫了两个伙计把人从马上抬下,一落在地上,掌柜就吓得一惊——
“是浪人!不行,送客!”
“务必救救他,我有回报的。”
无论她一而再而地哀声,这掌柜看来就是顽固。
“如果他一复活,让街坊知道了,我这小铺子怕是开不下去啊!”掌柜络腮胡发怵,“我这就是,复活一只杀人鬼啊!”
“他没带刀,不会伤你的。”
“小姑娘,你是没听懂我说话啊。不论在焕州城,还是在其他地界,浪人就是灾难。我们也不能放任他啊,我看你是不知道,在四年前,这位浪人大爷光顾这里,有五十条人命丧去了,其中九人是官府兵爷啊,就只被他手刃了。如果我让一个魔头重生了,整个焕州城会把我视为伙同的!”
“你不救,我来救!”
不知是从哪里传出这声音,只知道岁数不会很大,还带着少女稚气。
杺只见来人,少女一枚,年方十七八左右。衣着素朴,发箍精简,眉宇之间有几分倔强。
“小夕,你回房去。这里没你什么事。”
“爹,你怎么能见死不救?”
“他已经死了。”
“他没死,让我救活他。”
“这个人你不能救!”
掌柜勃然在即,杺先跪下为敬。
“请你,救救她。”
小夕姑娘凑上前,忙扶她起身。转而又白了她老爹爹一眼,宣誓立场。
三人僵持不下,掌柜的浓髯最后还是弯曲了。
“青春叛逆啊,小女要我老命啊!关门!”
几个伙计把门揽上,再把押狩抬向后院下榻去。
小夕摸着押狩脖颈,极寒。
“寒毒?”
“怕是了。”掌柜点点头。
小夕命令来,“熬狗血,掺艾叶、乌头,做大剂量驱寒汤。再预备强心丸二十粒,银针、火烛、热汤和毛巾拿来。”
下人散去,杺忙问道。
“你们要杀狗?”
“你是要救他还是救狗?”
杺很明白了。
在这种关头,他不可能再救下一只小白兔,她要救的是一头狼,杀了无数只小白兔的嗜血人。
“你在迟疑什么?”
看到小夕神情这般的果断,自己也不得不学着坚强。
“请救活他吧。”
小夕问道:“这不是普通的寒症,一定是有人下毒,你可有什么头绪?”
“他说了一个名字。”
“谁?”
“雪女。”
掌柜正银针入血,一闻名,哑然失声。
小夕见她爹颜色不寻常,问道:“那是何人”
“我希望我猜错人了。”
杺问道:“此话怎说?”
“因为若真是的话,冰血之暴就要来袭了。”
两位芳龄少女无不愕然。
万掌柜接着道:“她真名不是雪女。”
“那是……”
“千雪姬。”
“爹爹你认识?”姑娘问道。
掌柜深邃眼神中,看见的可不是别的,是弥望不尽的迷。
千雪姬。
如其名。
据传来自北境东方,胡纳兰河之旁的部落,朝圣荆山山巅。
他们的族人先祖,在荆山一万二千米高山顶,参透了雪之精美,零度之残酷。
千雪姬,是第七代传人。
雪族中男人极少数,只有女性才能极大限度以阴柔之体接承雪的一切。
于是他们肌肤如雪,也冷若冰霜。
押狩也正是被她所伤。
他们也不能与异族通婚。
一旦身体接触,就算是押狩这样强大之体,也会招架不住极寒。
“押狩怎么可能感觉不到?”
杺问掌柜。
“那你得先想想,默默无闻的雪族女孩,是如何成为‘千雪姬’的。”
千雪姬,注定不平凡。
她有一头纯白长发,美人身段,诱人神色。
一切都足以让男人都神魂颠倒。
在靖城曾有大案子,荒郊野外,陆续有野夫被发现死在林子中,一丝不挂,但几近成了骷髅。
开棺验尸,他们的心脏,肝脾,肾脏,都萎缩几倍以上。
在捕快追缉之时,死亡竟然已经蔓延到都里了。
有大官人死在了家中,同样是如此的死。
但是家丁说,老爷无论死前死后,都没有人出入府里。
不是飞贼,不是内部。
是妖孽。
恐慌蔓延,陆续命案发生。
但是有一个人活下来了,终止了她。
是一个缇骑。
但是却失败了,没有缉拿倒手。但也是唯一一位活人,见识到了妖孽的真身。
他被发现时,全身刃痕,似是凶刀插入而再拔出。
是那孽障,凭空幻化千把雪剑,一瞬出击。
千雪姬,得以成名。
而此后,再无千雪姬的传闻。
六年未见了吧。
今日她却重出江湖了。
那一位遭缇骑拯救活下来的官人,症状正和押狩一模一样。
只是押狩体魄超乎常人,竟然还能靠内力苟延残喘。
伙计把狗肉汤端上来,正是殷殷鲜红。
小夕扶押狩服下汤后,再打点各类草药,吩咐狗肉汤一日三碗。
“他会没事的。”
小夕安慰杺。
“但这不是万全之策。”
掌柜说着。
“那位官人如何活下来的?”
“得高人所救啊,但是世人也很难知如何解这寒毒。”
“他醒过来就好了,他总有办法的。”杺说着。
“夜深了,姑娘们。洗漱睡了吧。”
小夕问杺,或许是因同龄,语气便充满关切。“你可有歇脚处吗?”
“没,”她瞥了一眼病榻上的浪人,“我们是一起来的,我想我还是不要离开他的好。”
“那你先和我睡一间好了。”
小夕拉着杺,热情如她,拉着进了房间。
杺在经历了种种后,虽不过几刻种,但她心力交瘁。此时有一位生机盎然的姑娘庇佑自己,顿觉心爽。
二人共浴,小夕擦拭杺背后红润肌肤。
雾气晕染,氤氲自而。
小夕道:
“你是森女吧?”
“你怎么知道?”
“闻味道。你身上有股幽幽的花香。”
“这就让你猜到了我是森女。”
“那花是金边七月兰,只生于蛮罗河畔,那里属于高山氏族。”
“你懂得真多。”
“却只被锁于空闺之中。”
“那你刚刚,是在反抗你的爹爹吗?”
“一半吧。我确实是想救他,我想亲自看看浪人,我从小也只是听着关于这个族群的传说,因此也好像问他好多问题,好多好多问题。”
“比如呢?”
“为什么不娶嫁?为什么不成家?为什么不安生过日子?”
“为什么不问问,为什么杀人?”
小夕果然有着同龄人不可攀比的一心,慧心。
“我还想问问他,他蛰居日子里,看过的风景,尝过的野味百草,遇到的人情世俗。诶,你是怎么遇上他的?”
杺正想脱口而出,自己是森女的公主。
而转念一想,自己刚刚还穿着娼妓的薄衣,一说岂不被误会。何况,这见多识广的姑娘,认得自己是森女,一旦得知自己是公主,却见自己和浪人瓜葛不浅,岂不误会两重。
“我在路上救了他一名,他当时要饿死了,我只是给了他水和食物。”
“他效忠于保护你?”
杺在浴水中,颔首表同。
“那么,你要去哪里?”
小夕用花露香抚顺杺的长发。
“要去,很远的地方。”
“南境吗?”
“你真厉害。”
“那个浪人,看来不是坏人啊。”
“很多人,认为他是。”
怪物,魔头,杀人鬼。
“重要的是,他在你的心里,算什么?”
对啊,他在自己的内心里,到底算是什么人物。
是守卫吧。
也是故意捉弄自己的恶人吧。
也是救了我初贞的人吧。
“他醒了之后,你们要顷刻出发吗?”
“不。他估计会停留一阵儿。”
“为何?”
“他的刀,估计是被那个千雪姬盗走了。”
小夕才恍然大悟,自看见浪人的身体,就感觉某种空虚感觉。
原来刀的不见踪影。
“的确,没了刀,浪人真算不上是浪人。”
“他是最后一人了,是不是也无所谓了。”杺这样认为。
“不,浪人可以死亡,那把刀不能死去。”
小夕面露严色。
“刀怎么可以比人命更重要?”
“正是因为刀上有更多人命。”
“此话怎讲?”
杺意识到,这一场对话,突然接触了自己从未见识过的浪人世界。
“我爹只是说过那个传说,那把刀,是妖刀。有着无限妖力,里面寄宿着恶魔,而这种刀,世上只有浪人才能驾驭。再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