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一曲古音响情痴

作者:风见鷄 | 发布时间:2018-09-08 18:28 |字数:2239

    杺开始有所发觉。

    浪人似乎,对于刀的关切,仿佛不如自己所想那般热切。

    “刀。”

    押狩转过头,道:“什么?”

    “你的刀。”

    “感觉,你仿佛也没有很在意。”小夕也搭腔。

    两位少女单纯如许。

    浪人身子一斜,倚在杨树倩倩旁。

    影碎折阳,押狩弄枝道:

    “我的刀,是从我老爹传下来的。”

    ——第十二代目,蛮樱子。小夕识得此人,江湖上仅是他的传闻,仅是些不太妙的。

    “我的老爹,再从我的老祖宗传承下来。”

    ——那便是第十一代目,落鬼子。刀法如流,秋风送斩。

    “再从我的曾爷爷传下来。”

    ——第十代目,不知语。人道屠夫不见泪。

    “在往上我也记不清了。家谱只存在我们的印象里,却被我忘记了。但是,重要的却是——

    “我的老爹,有次把刀弄丢了。

    “浪人把刀弄丢了,确实是可笑的。

    “可是他却是不在乎的样子,天天逍遥夜夜笙歌。我便问我老爹,‘那刀,不要啦?’

    “他只说了,那刀是会回来的。

    “就真的回来了。我老爹在山野猎猪时找到的,旁边已经是一个被野狼践踏的可怜死人了。我爹还跟我说,‘这刀以后怕还是会丢。’”

    杺说:“我不懂。”

    “傻脑瓜子。”

    押狩扭身一走,惊起树上黄鹂。

    小夕说她也不清楚,只是觉得,浪人很有把握的样子。

    “那你老爹,是在哪儿丢的刀啊?”

    押狩不回头,看着天空漩涡一般白云,似想非想。

    “酒喝高了,就忘记了吧。”

    这么简单?

    这么随意?

    杺本以为着,会是众人设局盗刀,怎知是寻常事一般,无劲。

    小夕拍拍她圆肩,“这不还是很率真嘛。浪人还是很可爱的。”

    果然有情之人,所想亦是别情。

    押狩在外面又胡吃海喝一阵,才随二位姑娘回到药铺子。

    押狩本没留意铺子名,心里感激之心还犹存,须看一眼,万老药铺。

    那掌柜是万掌柜,小女儿正是万小夕。

    万掌柜这适才还在打点他人的药材,一见衣着光鲜,英武孑然的大痞爷来了,一溜胡须也往上走啊。

    更别说其他平民了,面面相觑就一溜烟跑了。

    押狩跳上柜子,打量着万掌柜,鼻尖只差二指碰到对方。

    他嗅了嗅。

    就像眼前此人并非泯然,而是猎物。

    “你这小老儿救得我?”

    “救人乃小店天经地义啊。尤其是您这等大人物,不救了您,我怕是也要过意不去。”

    押狩调弄着他那紧绷如三弦的小胡须,小夕还在忍着笑。

    “我会报答你的。”

    押狩翻身下桌,万掌柜叫人去舀狗肉汤,自己去抓药引子。

    万掌柜再跟他说尽了千雪姬的事,押狩听得不专,只是说:

    “她会易容。”

    “你怎么知道?”杺问。

    “叫春芝的妓女去账房时遇到的,不是那老鸨,就是那千雪姬,只是易了容变了样,叫她这种朴素的小姑娘发现不出来。戏侮楼人多眼杂,混进来不难。如果她有这种妖术,要暗影潜入任何大官府,都绰绰有余。

    “但是,会有破绽。”

    押狩把那鲜血一饮而尽,汩汩。

    “千雪姬不是要杀了我,她要那把刀。如果我必死,在那风花雪月下我早就命丧黄泉了。我能感受到她的气息,最开始便有怀疑了,还是留了分寸。”

    “那是如何?”

    “我记住她的气息了。”

    “那是什么味道?”

    “凡人不知道,可我是狼。”

    杺对这浪人刮目相看,本以为他吊儿郎当,去妓院就会放松警惕,没想到却还是如此缜密。

    “但是,”杺问,“你那一个晚上,就知道那女人有鬼,为什么还要……”

    押狩道:“我也不知道,也许她太魅惑,让我情不自禁。”

    这下说得杺面红耳赤,押狩注意到了,便捧腹大笑。

    口中污言秽语接连清楚,直把她给气走。

    杺走出药房,来到楼阁上,远眺。

    西楼在远处,孤山重影不知真身。

    清晨迷雾,还未散。

    一片弥蒙。

    前往南境之路,亦是这般虚幻。

    数月前,自己仍在蛮罗河畔的群巅灵修。

    无需关照家族之事,还有时间乘鹿追蝶。

    还能涧中沐花,还能偷瞧心上所系的俊男。

    可现在,尽是难歌难言。

    不知何处传笙箫,一曲悠扬诉无限。

    就像晨间初晓的森木,奏者信步,伴着流水,心有徜徉。

    萧声歇了,人也静了。

    街道热闹依然。

    “怎么样?”

    押狩把头探下来,杺一看便吓了一跳。

    原来他已经爬上药铺瓦楞上,此刻倒吊看着森女。

    森女发现他手中执着根竹管。

    “我还不知道你会吹奏。”

    “你不知道的事还多着呢。”

    望着倒吊的浪人,发向下垂,眼中有光。

    “谢谢。”

    杺嗫嚅。

    “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押狩把头再往里探,杺把头一扭,倔强的很。

    小辫子飞旋旖旎,抽在他脸上。

    “谢谢。”她这次说了。

    “谢什么呐?”

    “那个时候,来救了我的贞洁。”

    押狩倒不以为然,哼哼几声。

    杺此时可是越想越气,恨不得把那大金牙给一颗一颗从那人嘴里拔出来。

    “你怎么会那么不小心?”

    “我,太相信别人了吧。”

    押狩伸出手,把她的肩膀扭过来。

    “给你。”

    他把竹管递去,表面已苍苍。

    森女接过,仍有掌中余温。

    “这是什么?”

    森女从未见过这竹管乐器。

    “尺八。”

    杺把它凑近薄唇,轻轻吐息,尺八微微震。

    “你吹来听听。”

    杺把歌口,花半袖轻轻擦。

    擦净了,搭在唇间。

    声脆如银铃,空灵比琴古。

    “我只要听到了这个声音,就会来。可别弄丢了,它的年龄也不比我的刀小多少,在你到达南境前,都放在你的手中。旅程结束后就要归还给我,要是弄丢了,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小夕,一直躲在楼阁影后窗花外。

    她凝望着,二人逆转的位置,四目相接。

    天地中,红梁间,远边地平一线。

    杺的眼神澄澈,押狩的眼神不可语。

    她希望,站在押狩面前的,也是自己。

    自己,没见过多少男人,哪怕男儿。

    浪人是一抹浪迹天涯的扇子花,一挥即散。

    真的是陶醉,醉了,醉在海棠花里。

    无所谓仰慕或爱慕,自己内心正在小鹿乱撞。

    她快步走下楼去,到井水前。

    两颊彤红,鹿儿一般的双眼。再将发梢挽于耳后,尔耳。

    如果单论貌美,他会喜欢谁呐?

    万掌柜在帘后,噤声着。

    看得一清二楚,听得明明白白。

    他怕小女,迷恋上押狩了。

    果然是,应该带她,去见见世面的。

    尽管。押狩,可能变好了。

    但他,还是浪人。

    最后,一个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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