押狩被掳到了西方厢房,杺和押狩被关进东面的厨房。
西厢房,小小铁窗,透射惨淡的光。
粗铁镣铐,锁着押狩。
“这破锁可锁不了我。”
浪人依旧桀骜,可是面前的黑衣男人,却高居自尊。
“你一旦轻举妄动,我发出信号,两位姑娘就会死在弹丸之下。头颅之中,各自赏一颗小圆洞,你只能空悲叹。”
“我身上背负着无数条人命,何必在乎两条。”
“你在乎其中一个,那个森女。”
竟被他发现了!他如何得知?
“你要带她,前往南境,因为誓言如此。”
黑衣男,口罩头巾遮蔽着,只露出灼人单瞳,另一只被黑发遮蔽了去,可发丝间依稀看得清,那眼眸闭着。
“只是没想到,浪人,会信奉誓言。”
“因为,那可是祖传第一条啊。”
“第一条什么?”
“祖传的信条啊。”
“那是什么?誓言必复吗?”
“你便自娱自乐吧。”
黑衣男子不但没有被羞辱之感,反而肆意而笑,踱步于房内。
他还在盘算着,如何折磨面前此人。
因他绝对嚣张不起来了。
厨房里,破败不堪,小僧人也是如此苦行修炼着嘛。
杺看见了,房内五人,皆提着火铳,五只眼,紧盯二人。
她还看见了,五个黑衣人,腰间皆佩戴着,那黑铜流星镖。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跟踪我们?是那片森林里吧!”
没有人回答杺,小夕问她是怎么回事。
她将森林之所见所感通说一遍,其中一人粲笑着,但谁都没有回答问题。
“那帮僧人呐,都被你们威胁了吧!”
无人回答,却笑得愈发妄为了。
西厢房。
剑拔弩张。
押狩道:“找上我的目的,是什么?”
“你在江湖上的仇家,屈指不可数。”
“龙七?”
“不是。”
“我把他凌辱的不可示人了,他绝对不敢来寻仇。那么,是武藤斋的人吗?”
“不是。”
“柳袁?”
“非也非也。”
“那,让我看看你的脸。”
“我是来跟你谈条件的。”
浪人笑。
“谈什么条件。”
“你把我的父亲斩去了一条手臂,现在我只要把你的斩下来即可。”
“痴人说梦。”
“你真的要让那两个小姑娘受死吗?”
押狩倒噤声如蝉了。
那人又接着道:“她们将要因为你而死了。”
“你真的以为你有能力伤得了她们吗?”
“你真的惹恼我了!”
黑衣人欲作唿哨。
押狩低头嗤笑,却突然止住了声。
因他看见了那人腰间,腰间垂着的玉珏,青色如竹。
是她。
一副记忆图卷在他面前舒展开,那是他的梦幻中,一树竹林之中,一缕倩影,飞过。
京都花街灯瓦飞檐上,他赠她的。
“等等。”
押狩静默说着。
“改变心意了?”
“是。”
押狩一只瞳孔里见了血色。
“我现在不打算让她们俩死了,我现在打算,让你死。”
杺和小夕被众人挟持出去。
只见适才有人穿堂而来,通风报信来,只是耳语听不清晰,但是看众人面色就晓得有危险了。
小夕此刻或许还故作镇静,毕竟敢于违逆父亲的小女,此刻也是青春之心来作祟。
杺,不住的祈祷。
二人被带出寺院。
小僧早已作鸟兽散,人去古刹空。
只是她感觉得到,暗处,四隅皆人,火铳与刀尖,寒光。
就同那竹林之中,那一刻,重叠了。
小径空幽幽,二人被推搡着上了一旁西山。
此刻未时,日昳。
一黑衣立起火铳,朝天一射。
红色的火焰,死亡的气息——马兜铃遭蹂躏而呐喊。
小夕对杺耳语:
“我们要死了吧?”
“我也不知道。”
“你做好准备了吗?”
杺,只是不决绝。
“快做好准备……”
我还没呐。杺差一些脱口而出,这才意识到,这可不是小夕那率性而活泼的嗓音。
低吟,嘘声。
那是来自自己心里的声音。
——你是谁?
——我是……
杺瞧见了,灌木窸窸窣窣。
微动之间,一对白色茸耳翘起。
——我在这。
那可不就是自己早前从押狩手里所救的白兔吗?
“咻——”
一束虹光再次贯穿天际,就从那西厢房外冉冉升起。
——就是此刻!
杺拉着小夕蹲下,灌木丛中,闪现一片纯白。
那白色遮盖了她双眸,可是杺开始看清了。
一对灵动的兔耳,就生于少女的乌发之中。
亦紫亦红的瞳色,看不出什么意蕴在内。
一道白虹,不贯日,漫纱轻舞,缠绕五个歹人。
漫纱捆紧,五人互相撞击在身,痛苦得“嗷嗷”连叫。
小夕杵在一旁,微唇已失了血色。
杺惊叹于,这可是自己所解救的小生灵吗?
她呆呆然神游之际,五个歹人就不见了踪影。
“他们上哪去了?”
“上树上去了。”
兔儿妹拍拍手掌,好似小事一桩。这“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行的好一手。
“没介绍自己,我叫,倩倩。”
“我叫做……”
“我知道你是谁,你是杺,那位是万小夕姑娘。土地爷都告诉我了,也是她告诉我你有危险,我方才赶来。”
“那,押狩呐?他会不会有事?”
倩倩扑哧一声笑道:
“你真当浪人自愿被抓去被人剜手剜脚吗?他是为了保全你们性命,不然挣脱那绳索,真是一瞬的小事。
“你们现在安全了,我现在也要去知会他一声。”
“你这是在报恩吗?”杺忽地发声。
倩倩拾起掉落地上的两杆火铳。
“兔子就不能报恩吗?那个浪人不是你的朋友吗?虽然还想炖了我,但是毕竟你那么傻,还是要保护你一些啊。”
语罢,兔儿妹朝天放射两枪。旋即一笑,凌空一跃,飞下山头。
此处鸟瞰而去,除去一缕白影,就是默的空。
古刹之中,不再残响。
大雁南飞而去。
杺拾起那两杆火铳,也敛起裙摆,起速而奔。
小夕说:“你去凑什么热闹啊,押狩可是浪人啊!摆平他们只是一瞬间的事!”
杺没有理会,“你快回家去吧,你爹爹会担心的。”
杺,只是在快跑之中,思索着。
浪人,会妥善处理的吧。
他是有仇必报的人吧。
他是困兽,一旦脱离桎梏,就会厮杀开来吧。
不,不会的吧。
他给裁缝铺子打了欠条。
他替自己出头教训了戏侮楼那帮人。
他还扮作小丑被砸包子,只是为了逗笑自己。
他,应该会妥善处理的吧。
他,应该不至于会杀人的吧。
连她自己竟也没底气道出肯定。
西厢房内,押狩听得见残鸦嘶鸣。
他满脑子都是一阵漩涡。
“怎么杀的?”
押狩低着头,刘海只是垂眉,怎么也看不见他的眼。
“火铳啊,可是干脆利落的杀人法……”
“我说的不是那两个女孩,我问的是,那间驿站。”
明耳人,也可听得出来,押狩的语气变了。
变得,零乱;变得,不悦;变得,暴戾。
黑衣人,把那玉珏从腰间解下,捧在手里。
看着玉珏上的花纹,然后掷在押狩的低眉下。
青砖上的玉珏,押狩看得清——上面的花纹,一棵树。
他还忘却不了,那树。
连理枝,谓相思树。
不,他不爱她。
现在,才会心痛。
浪人不也是凡人吗?这才落入了情爱的陷阱,毒物矣毒物矣。
泫然欲泣的感觉,没有。
那是什么感觉?
押狩只听得窗外西山,发来两声破空的枪响。
独眼男人,发出“啧啧”的怪声,可是押狩还在摆脱那感觉。
那感觉就像是,心里元月差了一角的感觉。
“我们做得很快,他们没有抵抗。”
“她没有抵抗?”
“那个老板娘?没有。”
“你真的认为你,杀得了我吗?”
“我杀了你身边三个女人,怎么杀不得你?”
押狩不说话了。
他不是怕了。
他是倦了,好想休憩。
今天不太安宁,体内寒毒似乎趁虚而入了。
耳后生风,窃窃私语。
谁?
押狩桎梏背后的掌心上,一根手指的触感,书写着:
二位已保全,自重。
押狩苦笑一声。
他向后一瞥,无人。
但此刻,他却无心去思那神秘之人是何来历。
再看向黑衣人,他已倦怠,怠到不再出声。
一瞬间,二人都是相视而默的。
下一秒,那黑衣人就被踢出了房外。
押狩已挣脱了桎梏,崩断了锁链,拾起那玉珏。
房门大开已见了光。
那滚落出去的贼人立下招呼。
另一匪人则牵了细丝。
爆。
火光吞噬天地,厢房砰然倒塌。
硝烟弥漫处,杀神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