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人总有别,何况你我

作者:风见鷄 | 发布时间:2018-09-12 23:00 |字数:2444

    原来,早在押狩一行三人光临此处,歹人们早就安置好了震天雷。

    黑衣人的片瞳中,那就是浪人的墓碑了。

    焰火在浪人瓦砾上如残蝶扑翅。

    废墟中,悔恨中,就是他的青冢了。

    他已经为家族报了仇,也是整个大陆上杀掉最后一位浪人的侠客。

    他抚着肋骨,只怕裂了五六根。

    口中咳血,但这不妨碍他欢喜。

    可是混迹江湖多年的猎人感官,时刻作响。

    他下了手势,暗处闪出难以计数的黑衣刺客。

    手指一冲,火铳统统瞄准那爆点中央。

    骨梁都不留,何况浪人凡胎肉体。

    二三十只火铳,直指。

    火熄了。

    鸦雀不敢作声。

    独眼人下令,二人上前探勘,踏在废墟之上,他们早就不再紧张。

    火铳在手,押狩活着,脸只该被轰成灰烬。

    试着拨开废墟,押狩生前坐着的木椅,都燃得仅剩桌腿。

    “清理干净了。”

    二人语中带笑,殊不知,末日将至。

    脚底一痛,痛自裸踝,跟骨爆裂。

    痛感传联至腓骨、胫骨。

    二人将嗥一瞬,那手将他们拉入废墟之中,顺势躲过一枪一刃。

    独眼看清了,押狩还活着。

    众人开火。

    数粒弹丸只差十步距离,倏地飞向一处。

    就朝着那复活的浪人。

    浪人挡在两具血肉之中,二十几发弹丸射击而过。

    他甩起火铳,借着死人的腋下射出一枪,十步之外,一人脑浆四溅。

    看不见他,只看得见模糊的影子。

    日曜之下,杀人鬼在此。

    一柄短刃,先斩一人,后刺一人。

    怎有时间重装弹丸,纷纷把刀。

    怎可让你得逞?

    浪人舞刀,不见笑,只见血。

    血花舞,黑衣愈黑。

    一颗颗心脏,不再跳动了。

    灵魂都死了。

    都被浪人吞噬了。

    他看向剩下三人。

    独眼的首领,把火铳立于眼前,眼球浊了,那污浊不堪的色,就是浪人所散发的戾气。

    弹丸射出。

    浪人甩身一刀,蓄力而出,弹丸飞向其中一人,尸体砰然倒地。

    浪人把刀掷向另一人,插入他的眉间,死前最终看见的,却是恶魔。

    终结。

    浪人待他倒地之前,抽过他腰间苗刀。

    架在独眼人的脖子上。

    浪人没有摘去他的面罩,无需猜也明了了,不就是那戏侮楼里的马夫嘛。处心积虑只为了引他至此,可惜了,却没有杀了他。

    “我不在乎你是哪家之子,我要告诉你,你从此之后,再无后代了。

    “现在,下地狱吧。”

    浪人提刀,欲斩。

    枪响——破空——

    浪人看向门外,森女立于门楣之下。

    掌中火铳,正对着自己,一枪盏口还有青烟一缕。

    手中的刀片竟被她打成残刃。

    浪人再要提刀。

    “别再杀人了!不然我要杀了!”

    “杀什么?”

    押狩反道,眼神浮滑。

    “杀你啊!”

    森女的眼神,似用墨笔点了清泉。

    黑洞蔓延。

    清隽的眉尖,现在成了大旱而过的垂柳。

    押狩顿顿,才道:“我以为你懂我。”

    “你真的是杀人鬼。”

    森女丢弃一枪,双手端稳枪口。

    “我要杀了这人。”

    “那我就要杀了你了!”森女,歇斯底里,“这些人也有家人,家人都在家里等待他们归田卸甲,现在却要让家人裹尸还乡。你内心就真的没有一点波澜吗?”

    “没有。”

    他走向森女,步履不停,只需一枪,他也能闪开。

    他伸出手来,掌心却没触到枪管。

    因为森女已经把枪口抵在自己额头上。

    汗,濡湿了枪口。

    浪人直视着她:

    “我以为你懂我。”

    浪人的瞳孔,再度变回棕色。

    “原本,我们的世界就不相同。”

    浪人把断刃,随手一甩,插入那独眼的大腿。

    他尖叫一声,把森女吸引力抓去。

    再回过头来,浪人已经不见了。

    “杺……”

    姗姗来迟,万小夕只看见整座庙宇之中,横尸过眼如同汉江千帆。

    血珠,弥漫,像不染天边不罢休。

    小夕道:“我来时,看见押狩大哥了……”

    杺薄唇,似三味线震。

    “他是要走吗?”

    她,萌生一种被欺之感。

    誓言,誓言……

    浪人口里仅是狗屎。

    小夕一再重复口中语,可杺的耳畔与其隔绝着。

    不,不,我不想听。

    “我不想知道那个人……”

    杺迈开步履,走向那躺地不起人。

    晓得他,是那戏侮楼里面,骗他们来的马倌。

    涌泉一般,鲜血汩汩流自大腿伤口。

    那人独眼,微睁。望眼前少女,喘息着,却不像那丧家之犬。

    “救他。”

    杺逐字说道,气丝凝然。

    小夕从后赶至,听杺语气非同往日。忙不迭把怀中席绢捆绑在伤肢处,捆紧了。  

    小夕短促之下将断刃从那人大腿之上抽出。

    血色珠花曼舞,染了杺的裙摆。

    这在浪人一生之中,算是最寻常风景了吧。

    押狩手起刀落,迅雷不及鸦影,来自阴间的鬼。

    “我本以为,他是好人。

    “只是受了世俗偏见。”

    杺说,白额洇出满头汗。

    小夕触了她冰凉的脸。

    “浪人,本就没有好坏之分吧。”

    独眼人此时哽咽一声,再度咳血。

    杺站起,以森女之态势——

    “我救了你,你有恩于我。”

    “狗屎。”他啐了一口。

    “你不得对我无礼,否则你早是个死人了。”

    “可无论,那押狩如何杀人,到底要让你魂飞胆破,你不会杀生的,更不会容忍他杀生。我知道你与其之约——从这片土地上的最北行至最南,无理得——那浪人没这能耐。”

    “放肆,你个贼人胡言乱语。”

    杺旋身离去。

    他苟延残喘:“你便留我在此等死吧。幸运些,那浪人会等你走后再来杀我。不过,我猜他是没兴趣了。”

    “我们会把你移交官府查办,押狩大哥不会再找你。”小夕言道,可谓正义。

    山巅斜阳已落,绿林后焕州城繁花似锦。

    杺和小夕回到万老药铺家中,二女瘫倒在闺房之内。

    小夕打了水,让杺先去入浴。

    一面又跟爹爹讲明了原委,万老爹虽有万千般野话要脱口,可见了女儿衣裙上不知何处溅来的血,怜悯登上心尖。只能拍着她的脑袋,乖乖,乖乖。

    那浪人是要离开了。

    万掌柜心想,心中不知是何念想。

    不知是福是祸。

    并吩咐了伙计,速去官府擂鼓报案。

    杺在浴着热汤。

    水面上漂浮紫色玫瑰小瓣,数朵。

    她信手一一拈来。

    于轻柔曼舞间,她怀念此前高山氏族·北境雪国之中,九嶬呷,蛮罗河畔。那里有野菊与茴香,四色麋鹿与吹雪之鹰。

    天地之间,唯森永恒。

    她渐入冥想之态。

    水面波平止静。

    天榕巨樟,此刻透过头顶,自命门流向经脉四通八达。

    玫瑰飘起,旋绕。

    亿万纤尘中亿万灵通,百转千回不变的森林神之语。

    静。

    濯去今日污垢,忘却凡尘之忧。

    “啊哈——”

    浪人之刀开鞘,鬼泣,仙诛。

    劈开活人,劈开头颅,劈开脑干,劈开血丝。

    劈开灵魂!

    劈开一切之一切!

    那刀刃如白昼、刀背是漆黑如夜。

    森女拿手护住,却好似被锐利丝线给轻易割开布帛,分解了。

    杺再度回到现实,此时眼前谁也不见。

    只见得,周围墙襞上,花瓣嵌入其中,而浴汤溢出大半。

    气喘吁吁。

    她捂住嘴,不让胃袋里污秽倒囊而出。

    那模样——

    押狩舔舐嘴角血脂,亦如一头来自荒蛮的野狼。

    让她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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