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回忆构筑的砖垒里,十余年前。
想当年浪人大闹京都,十四镇街人皆跟遇了鬼魂一样。
浪人活在屋檐之上,夜夜走街串巷,白日同白鸽睡觉。
见了美人便侵犯,闻了好酒就霸占。
见着卖艺人,舞刀弄枪,自然也要与其一来比试比试。顺常事来说,对面投降是自然事,可他就不服气,一定要打得他满地找牙,一定要得。因为他是浪人,人人都恨他。
一回遇上个路见不平的,九尺半的粗实汉子,扛着月牙铲。浪人晃着倭刀,先是故意捉弄着他,左虚晃右闪躲,在飞檐上蹦来跳去,闹市街道里奔来奔去,顽猴一样。
那汉子倒放了句狠话,说这浪人没本事倒怕了他。
押狩卯足了劲,暗处里。不知何处遁出,就用刀鞘把他拍得双风贯耳,口吐白沫。
众人哑然,原来那汉子是城里哪位将军的习武儿子。
他好事,不闹的那家鸡犬不宁就誓不罢休。
官兵带到时,那不省人事的儿子被押狩偷偷藏了起来。
只留下一封勒索字笺。
将军一见,怒,髯须攀升。
浪人要他拿他三妾来换他儿子。
痴心妄想。
那三妾正是京都西楼二号花魁,小枝。
以万两白金挥斥换来的佳人闺房期,怎可所走就走。
可将军家又只是单传,怎可罔顾。
两边都兼顾不了,一不来二不去。骑虎难下,那就设套。
江湖上声名狼藉如他浪人,纵使他杀人如麻,纵使一刀斩千魂,也要被大将给收了。
他放出嚣张话来——让押狩自己来取!
浪人一听,正合他意。
黑月,阴风,高石八楼上。
押狩在此眺望,独坐飞檐,倭刀竖在一旁。
他已观望一天,尚无密道可言,而从府内疏散而出的,也只有下人下女。
将军是要用美人诱钓自己。
打更人报,那子时已到。
他把鬼刀放着,翔跃而至将军府上瓦上霜,府门严闭。见府内光明亮堂,黑影不见色,自然无法潜行。他数着人头,一颗两颗……足足十三颗。而那仅仅是天井里交替巡逻的小侍。
押狩摸着往前探索,筒瓦之上,也有几位弓箭侍卫严阵以待。
他从袖中放箭撂倒一人,黑夜中换上小侍的黑衣红帽。
沿着地形而勘,估摸着大概是来到了闺房。
此处华美,庭中栽有菩提树与荔枝。
假山景致也优美,锦鲤不为此时剑拔弩张之势而作乱。
将军在此亲自坐镇,麾下几十余人在明,怕是还有人在屋内候着,一旦开门就要放冷箭。
押狩拿出几枚爆弹,大手一挥,煞是绝妙的分散在了各个房间。
一时间,火光冲天,嘶声不绝于耳。
将军关刀立斩光曜闪动——皆不准离开!
他命了一个下人奔去府外召集先前疏散的侍女与下人盛水救火,此后不动如山。
押狩绕至火光处,从屋檐跳下,伪装起了作用,尚无人认出他来。
从武器架上摘下长矛,他融入了无声阵营。
他看见有探子在将军耳旁耳语,将军眼角微皱。
待探子离去后,他悄悄跟上。
不消一声。
这帮小侍只顾留意桀骜的动静,不顾暗地的危机。
护龙西厢房前,探子停下脚步。
在门前扣了四下,顿一下,再扣三下。
门内传来女人的哼唧小语。
探子退下。
果不其然,押狩念道,将军这招佯攻算是玩出了当朝将军的水准。
这里侍卫才八人,但他方嗅得到习武之气。
怕是大内高人。
刀没带在身上,出手必然不便。
押狩回到了将军身侧,探子不见踪影。
烟雾爆弹经他一手掷地,霎时硫磺飞烟呛得满面泪流。
押狩墩身将肋差刺入将军肩头。
“啊——”将军破空一啸。
押狩扼住咽喉变声喊道:
“将军遇刺!浪人出没!速来增援!”
他趁着浓烟未散去,朝不知何处射箭去,引得旁人一并杀上前去。
将军已被下人扛去不知何处,刚才见到的守门侍卫八者来了六。
押狩攀上檐壁,步如青雷,背后飞杀一个侍卫。
余一名侍卫,好办。
押狩抽出另一把腰刀,反手作刃。那高手反而不张呼,妄想独自杀了面前人。
短刀离手,飞蛇腾空。
敌手把腰间盲棍使出,把腰刀打飞一隅。押狩趁空档上前补上一脚,踹到膻中穴,将他气户打的打散。一面虚晃,待他盲棍乱颤,一面泥鳅一样钻身点穴,在他兀自不动之时,押狩明了,胜负已分。
鲜血从他嘴里溅射几尺外。
押狩拾起盲棍,往厢门甩去。
热光一动,果不其然,门内安了炸弹。
可是钻了进去。
却谁也见不得。
没有美人小枝。
只有小枝雍容妆台,地上随意放着凤鸟简蛇纹绣衣与披帛香囊革带。
难道又是佯攻!?
不可能,他听见了此前门内的女声。
押狩见残桌上一块青色玉珏,上头盘着连理枝。猜这是小枝贴身之物,体香犹存,便拾了起来,但怎奈屋内烟熏,擦去了气味。
浪人蹿出火光,将军手臂已被裹好。身后黑压压一片,百把只冷锋对峙。
押狩冷笑一声。
将军说道:投降,姑且保你全尸。
押狩反言之:把小枝叫出来,姑且给你儿子留个全尸。
将军反倒说:你这厮混,小枝不正在你身后嘛。
押狩把小枝衣物扔出去,将军拾起。
将军既没有藏起,押狩也没见到。先前侍卫也说未见夫人出来过。
怒。
不知起何处。
将军就是要杀了押狩。
放箭——
押狩纵身往后一跳,卧倒在梳妆台之后,箭雨恣意。
他看见房顶有透微光,小枝莫不是自己逃出。
待箭雨消逝,他立刻蹬着墙壁,击破房顶。
来到筒瓦上,他鹰眸四望。
八街九陌,长尺繁华间。
百里长衢,红灯璀璨,在红梁瓦上,竟有黑影簌簌窸窸。
在那!
押狩翔跃起来,不断追寻。
那人着黑衣,影煞。不见拙,是为快人。
押狩攀上黑石八楼,拿起倭刀。
顺势从瓦楞滑下,他腾越四街八衢,飞翔春江月明。
浪漫。
押狩愈发享受追逐一人之快感。
近了,近了。
小枝高高跃起,翻身向后吹箭。
押狩拿倭刀顶住,却看见那人不是小枝。
押狩登上月江望台,顺飞檐滑翔,一蹬凭栏,作势旋身把倭刀甩去,正好把那影子小腿打残,颠于庙堂重檐上。
浪人,慢慢地,慢慢地,靠近猎物。
他摘下她的面罩。
那不是小枝。
是比小枝还要绝美的姿人。
她说:腿疼。
押狩说:必然。
他把她的小腿放在膝盖上,端详,白皙如玉,可惜一块瘀紫,是白璧上的瑕疵。
你害我几个月都没法歌舞了。她打嗔。
押狩没懂,问道:小枝呐?
她啼笑皆非:在你门外激斗时候,我就把她从房里带走了,现在应该到了航船上了。
押狩:你一直观察我。
她:几日前就待机行事了,小枝是我的姐妹,早就想逃离将军。见到你要大闹将军府,正好小小利用一下。在你闹得鸡犬不宁时,我就偷偷溜进去咯。
押狩见她灵眸娇媚。
煞是可人。
押狩说:我不要她了,我要你。
她说,好。
押狩靠近她,美人朱唇启,两唇含春。
两情生,生的不离。好不尴尬。
押狩说:告诉我你的名字。
她吻了他的额头,道:等你醒了,再来找我。
唇彩有迷药。
押狩昏去了。
做了美梦,梦见了西子湖畔灵山秀水,梦见汀上长亭外美人衣袂吹起。
第二日,他醒了。
亦梦如幻,不知不如不醒。
这是第一次相见。
杏花香酒下肚,押狩快意如年少轻狂时。
越想越觉得,当时若自己不为了贪图小枝美色,才遇不上她。
她的名字,是醉和春。
自然,此乃花魁名。
更何况,浪人不会意识到,自己竟然会迷失在甜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