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同她再遇,花魁大典

作者:风见鷄 | 发布时间:2018-09-15 20:55 |字数:2310

    押狩念她在台上姿态绰约,想着她对官贵如何搔首弄姿。

    方为彼时,当下,醉和春,亦是徐娘子。

    押狩将她抱起,走到后厢房,一步一步如履薄冰,望着她白如霜雪的颜——

    她像是睡了。

    这个明眸善睐的可人儿,你只不过是被一只黄鹂亲吻了小腹,看那被喙口刺穿的洞,有牡丹与梅盛开。

    他踱步得小心,就像是怕将她从梦中惊醒。

    她的一方床榻,古朴得上了年纪。

    那个死掉的胖墩,可知他的同枕人昔日的梳妆镜前,有多少达官显贵拜倒裙下……

    有一个浪人日思夜想……

    押狩抚着她额前乌发,把一颗一颗蚤子捡开。

    从她腹中把一条一条蛆虫捏死。

    之后,他哭了。

    他知道此处无人,外头日上三竿阳光正艳。

    这房内黯淡无光又阒然无声,只有泛湿的空气。

    那不断涌落的泪水,宣泄了数不尽岁月的等候与迷情。

    “假如我当时留下来……”

    押狩一遍遍哽咽,仿佛要呕出什么。

    “假如我当时没让你一个人……”

    只有当心上所居之人销陨,方知晓所有念想因缘之花皆为那人所开,不断钝悔。

    人就是如此叫人啼笑皆非的物。

    回到昔日浪荡时。

    那日醒后,逍遥如浪人,人间散游。

    他要找那个女人。

    吻了他,便让他意乱情迷的女人。

    人生诚可笑,寻她千百度,找不到出路。

    欲穷千里目,到自个儿找上门来了。

    在花魁大典游行之日,万国州土马车驶来。

    或为一睹芳容,或为一较高下。

    八位壮丁担着各色花轿,沿街游行。

    花轿之上,担着各牌坊花魁,一旦狭路相逢,必当舞力全开。

    浪人侧倚法轮塔顶,远望半屏山下,灯火牵丝线。

    叼着小酒葫芦,足靴底下是人声鼎沸。

    一锅火辣叫人嗓子嘶声不歇息。

    “再来!再来!”

    浪人拄着倭刀,寻塔沿,寻了个好看台。

    只因那晚瞥了那人一眼。

    看所有花魁女人尽是一个模子的索然。

    “湘漾楼花魁——醉和春来到!”

    一阵锣鼓喧天阵仗,仿佛嫌这通衢辣度不够,再添一味狠角。

    浪人本要数着星星安眠了,但斜睨了下头。

    ——是她。

    醉和春。

    浪人筑起身来,盘坐到塔刹之宝珠上。

    诚如其名,一袭青衣翩翩若蝶,外坎五道七彩斑斓披帛,曳然若蛇仙。

    她褪下了那晚的黑衣黑巾,眼中却仍有柔情与秋波荡漾。

    通衢尽头,又一道花魁车队驾临。

    花魁大战宛如一道揭锅廷席,引更多饕餮客宾至。

    浪人眼里根本容不下彼方正撩起襦裙下摆的风尘女人。

    那是庸俗。

    不管她生得如何娇艳如何撩拨,就算是胴体横陈他押狩面前,他的眼光也会雁掠过她。

    两轿合并,共酿舞台。

    埙萧同奏,琵琶开,琴瑟之外有大鼓。

    两花魁舞斗。

    醉如春——他默念着。

    即使隆冬飘雪,见她一舞一眉蹙一歌一翘首,便是春从天降。

    绣于飘动披帛上的金银梅花,一翕一合间,袖口中就仿佛真有洞天,花瓣随身旋而飘飞。

    刹那,花雨。

    押狩使刀,紫木刀鞘上,花落。

    浪人细嗅。

    是梅香,也是她的体香。

    看客们皆嗅到了,这场比试胜负已决。

    当拥趸们钱塘潮搬大肆奔涌向胜者时,夜幕下如有星陨。

    醉如春身旁,是一褴褛人模样,他一手提刀,酒气潆绕。

    他是浪人。

    押狩像是嗅不够劲的原野狼,一手揽其腰肢,蹭着她的耳根。

    “醉如春,跟我走。”

    “好。”

    浪人足部一蹬,便翔落十丈之外的祭坛攒尖上,再惊得下方一阵雀跃。

    未等芸芸人海思索,浪人便大喝一声:

    “我可是把你们的花魁劫走了!”

    下方醉鬼倒把酒祝天,今夜实在有些荒唐与突兀。

    “今夜花魁大典的决胜者,就是这位醉和春!”他大喝着。

    俟其降落时,已到了半屏山巅。

    今夜十五,月缺一寸圆圆。

    醉和春把风凛然过的素服与衣冠打理,凑到月下枝头。

    她纤细手指一搭一弹,松枝上的霜雪似百合盛开在星云下。

    “还是被你找到了。”她道。

    “湘漾楼花魁,我早该想到的。”浪人苦笑。

    “可是你没有,为何呢?”

    “还不是你骗了我,叫我以为你必是某某社的美刺客。”他躺在一块光滑如镜的石板上,“在你说小枝是你的姐妹时,我就该想到了。”

    “总之,你现在是要我替代小枝陪你潇洒一回罢。”

    “其实你就是要我带你离开的吧,你在旋散花雨之时就注意到我了。”

    她也坐在石板上,卷着发上挂着的月桂簪。

    “可是我并没有要你来劫我嗄。”

    她接着这般娇嗔:“所以说,还是你自己图谋不轨,冤枉我。”

    押狩真是拿她没有办法。

    他一扯她淡雅裙裾,反倒被她狠手一簪刺痛。

    “我可是浪人。”

    “那又如何?你也只是世上最后一个了。”

    浪人一怔,但不露表。

    “寂寞吧,还是你想要延续香火。”

    “那么这般,你便让我在你身上播种吧。”

    愕然,他见了她的脸。

    花魁躺下,把头埋在了浪人的手心里,仿佛要嗅尽他沾染的血气。

    “假如我们都是自我宗族的最后一人,我们是要顺循祖训,成为标准的自我,还是有机会改变呢?”

    “你在说什么呢?”

    “我是花魁,是风尘女人,但我也来自一个贼盗世家,你没想到吧,京都堂堂花魁其实是盗过国宝的女飞贼。”

    押狩讥诮道:“我是浪人,不仅嫖人又杀人呢,那又如何?”

    “可我总有一种不知源自何处的期待,期待还有一些变幻。浪人,我诚然有些喜欢你,但我不能为此冒险。”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大爷我都搞不明白了。”

    “谢谢你把我从那场平庸无常的盛典带走,现在,我想和你跳一支舞。舞罢,我就离开,若有缘再见,但我不许你去湘漾楼觅我,到了那一日,我便以身相许。”

    “可我不会跳舞。”

    “我来教你。”

    暗鸦在黑云边盘旋,月落反投下扑朔的剪影,月影下翅膀三扑两棱,亦如它眼中那男人。

    那男人循着女人的脚步与口诫,步子亦步亦趋。

    鸦落枝桠,听那女人尔雅之语,如沐春霖。

    反观那男人,笨拙难堪,可还是竭力跟上。

    随他手松开,女人不断旋转,七彩披帛光耀山巅。

    月辉映射金银花催射迷幻花丛现身。

    男人走进花丛。

    那女人衣袖里再散出无尽花瓣。

    牡丹。

    水仙。

    山茶。

    金盏菊。

    那男人揪住了她的衣袖,再一扯。

    她,跌落他怀中。

    仿佛弥补前些日未竟的吻一般,那男人吻得深沉。

    他眼中有海的深邃,樱的粉嫩。

    她的鼻息,像是传来草原的汁水,又似清明时节游魂的忧伤。

    那男人眼皮叠起,跌倒在地。

    他昏去了。

    那女人只凝望着躺在一方秃草中的他,粲齿一笑,继而泯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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