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家药铺。
万掌柜正在前柜,教育着新来人一味一味拾药。
恍惚间,他面前出现一人。
此人何时登堂,自己竟没有丝毫觉察。
这人戴着斗笠披着蓑衣,掩着面看不见是何岁数,也听不见常人有的鼻息。
“请问客官来抓什么药?”
“我找人。”神秘人说。
“浪人在你这吗?”
“不在!不在!”
万掌柜哆嗦得连下人都为之一祛。
“那与他随行的姑娘呢?”
“在呢!在呢!”
万掌柜,即是世俗中典型的老实巴交模样,你纵可以叫他行些善事,可让他看见了眼前人腰间配的杀人剑,势必憨得道德观偏颇。
毕竟,凡人为活。
“引我见她。”
“可容小的一问,大侠有何目的?”一时语快,他为避不善,又添,“假如不便告知,也无妨。”
老万掌柜憨憨地笑。
这人只把蓑衣一揽,露出腰间一块令牌。
午后。
押狩奋力挥着锄头,欲为徐娘与那胖墩凿个坟冢。
那玉珏就系在他的腕上。
透过那抹茶青,依稀能望得见过去。
那回忆保存在其中。
是任这浪人百般无赖耍皮,可就是对那个女人束手无策的夸姣与奈何。
汗水不断滴落,叫人也分不清哪是眼睑里漱出的泪。
难奈何?
押狩回到小驿站里,把胖墩的尸体扛起,胖墩身遭数铳,业已结痂。
浪人把他抛进其中。
随即再用铲子把土淹上。
你这个幸运的凡人。
恕我自私,我不想你和她死后还住在一起。
毕竟你——
没有能力在黄泉护我迷恋的女人。
最后一丝土埋住他的脸。
倏忽,起风。
有人!
押狩如狼附身,细嗅,觉危。
有人踏马而来。
风起扬沙,砂砾于空不断摩擦。
押狩匿于一方柴垛之后,狩猎般静待。
一男披蓑戴笠,腰间配青玉剑,翻身下马,步履轻轻,似乎未留意暗处有狼静候。
那男人也不鬼鬼祟祟,瞥了眼一方土堆与浅坑,便兀自穿院登堂。
是独眼龙的同伙?
翻身上瓦,浪人壁虎般趋附,此时是杀神的安逸。
那男人步入内堂,见徒壁凌乱,仍未见怪,只见一滩发干的血,周遭蝇虫阴魂不散,那是原本徐娘倒下的地方。
那男人进了里屋。
见了安卧在床榻上的死人。
他欲伸手,旋即掌风后挥。
那掌结结实实扛住了浪人磐石的拳。
“我说,侵犯死者,总是不好的。”押狩说,“所以现在,我要你死。”
他说这句话时,他渴了。
寒气发作。
他要嗜血。
男人摘下斗笠,似有话要说,但见押狩拳势汹汹,遂把斗笠飞镖式甩出。
斗笠涡旋,遮住押狩视野。
而凌光一刹,那斗笠分作四瓣。
因后方那神秘男人腰间,剑已出鞘。
只一瞬,剑气凛威。
押狩只得不断后退,此人剑术高凡。
大漠。
浪人想到了远疆大漠,废土黄沙,擎天落日。
此人幻剑泯然旷达。
妙哉!妙哉!
那便来痛快打一场。
杺站在楼阁上,远眺之处,却不知何方。
适才有一个戴笠披蓑之人向万掌柜寻自己,而与之见过一面,那人彬彬有礼,谈吐非凡。
在得知了他的身份后,森女也不得不对其心怀三分敬佩。
神秘客要自己自旅程伊始叙述,说到他们被贼人绑架古刹之内。
他所调查之精细,杺与小夕共同叙述,常需相互补充。而他聆听寥寥几句后也要发问,在得知详情后,则噤声不语。
两个时辰后,夕照渐消,日轮西沉如陨落。
神秘客踏鞍上马,绝尘而去。
而此刻森女像是在凭吊逝去之风,一阵恍惚。
浪人已消失了。
誓言是假的吗?
她从腰间拿出那根尺八,沧古之色像是鹿血提炼。
他说,只要我吹了,他便会来。
可是正是我,拿着火铳,向着他的脑袋。
“我以为你懂我。”
当时,浪人瞳孔正中,映照的自己的身姿。
纷乱荒芜,就是自己。
身为森女氏族的公主,我竟然也会如此慌不择路吗?
“你还好吧?”
小夕不知从何处现身,也许在自己晃神时就蓦然隐在身旁了吧。
她接着问:“你是不是很担心押狩呢?”
“怎么可能?”她争辩道。
“可是你却这般紧张。”
“是他抛下了我,我们的。”
“不如我们再等几天,我总有预感,他是要回来的,他只是去完成自己必须去完成的事情罢了。”
“你怎么知道?”
森女望着这位谋面未几日的姑娘,却像是比自己更了解浪人。
“我总觉得,他这一走,是不会回来的了。他必定是恨死我的了。”
杺依旧念念不忘,把火铳抵在自己的眉间。
如若临渊之绝望。
“不如,我们来打个赌。”
小夕揽着杺的肩头,“三天之内,浪人大哥,一定会回来。”
“假如你赌输了呢?”
小夕凑近了彼的耳朵,像是怕遭人听见。
像是被投入染缸,杺的媚靥如秋实,霎时便红透了。
小夕与杺,携手下楼。
见后庭里,海棠花瓣落一地,不知心安不否。
只觉得,这赌注,有些荒唐,又有些令人有所期的温煦。
愉快!有所匹敌之人,与之一站,是杀人者的快意逍遥。
纵然内伤寒意略略作祟,但浪人也有感,这个披蓑人,对他并无杀意。
千招百式,七分为守。
“我不打了。”押狩拍手道。
披蓑人冷若三尺寒霜。
“和你打架,实在没劲,要拼上性命的战斗,才叫人快活。”
“我无意与你打。”
眼前人发话了,腔调低得堪比三伏天西湖水位。
“你是什么人?”
“一个缇骑。”
“官府的走狗,来这里干什么?方圆百里也没有人家,怎存报案一说?”
“我是来找你的,”披蓑人收剑归鞘,“浪人。”
屋外叶打飒飒声,青鸟鸣啭音暂歇。
“找我做什么?”
“千雪姬把你的刀偷走了,于是我便来了。”
“这你怎么知道?”
“你闹得焕州满城风雨,唯恐深巷人不知。”
押狩凑近了他,眸子细细打量眼前陌人,如今天性如灶般热,可此人却蝉蛹般裹住自己。
“你不是本地人。”押狩道。
“我一路追寻千雪姬的足迹而来。”
“你要捉拿那婊子归案,我怕你没这个能耐。”
这人以缄默对答,是嫌浪费口舌。
押狩见他眼中,是一沉沉的檀香炉子,凋零的烬低吟对自己的不屑。
但此人处世的态度,也许也是这般轻慢与惰怠。
这人做缇骑,肯定升不上官。
押狩忽然想起,万户老头口中所说的那个缇骑。
浪人抓起缇骑的臂膀,透过一层粗棉纱,下面的皮肤如戈壁般凹凸。
——万千雪剑,一瞬出击,幻如一朝异暮。
——抽离,吮出万道血痕。
他松开手之际,缇骑便说道:“你已知道我是谁了。”
“你要杀那婊子,是要复仇。”
“也不尽然吧,我想知道,她为何杀人?”他看向押狩,“她杀人,并非随机执行,譬如,你与她云雨之后,还站在我的面前,便说明她并不要杀你。”
押狩像是受了奚落,怒拳向着彼的鼻翼,“你不也站在我的面前。”
“她疏忽了,所以这也会是她殒命的原因。”
“你究竟是谁?”
“在下,封云鸿。”
他转身看向躺在床榻上的死尸。
“而且我还可以告诉你——杀她者,绝非独眼龙那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