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
“显然,怒火已经洪水般吞噬你的狼的感官。”
任封云鸿这般讥嘲,押狩转而正睛看他。
“幸好你未把她埋了,不然你肯定要后悔一辈子。”
“你少在这里嚼舌根!”
押狩已经揪起了他的衣衽,可他瞳中依旧如深湖叫人难度。
突然腹中一阵剧痛,押狩颔首看,见封云鸿以寸劲开鞘以剑首窜他小腹。
强忍着向后腾挪,此人武力确非普通缇骑之流,否则有怎能活在千雪姬雪刃之下。
“鞋子。”
封云鸿淡语若清风白云。
“你说什么?”
“去看她的鞋子。”
押狩也顺其言,见了徐娘的玉足。
因无了血液流动,此刻更像一樽米酒浇筑的玉器。
套在之外,一双履鞋,未加一花一枝芳饰,是她洗尽铅华。
履底。
押狩凑近了嗅。
“竹叶香。”
鞋缝之间,还夹存泥土。
是湿土。
封云鸿说道:“看着房间虽质朴了些,但绝非普通村妇村夫之住所。这个女人,我也知道,来时我曾听过传言,曾日京都芳华的醉和春隐居于此,我更知道她还是你的老相好。”
看押狩似乎有所眉目,他接着道:“自门扉堪堪向里,地上洁净如许,没有泥印。”
押狩也采下一片碾在鞋底的碎竹叶。
“最近的竹林,尚在四里之外。”浪人回味。
“而且还是在向往焕州城的道途上。”
“我在府上读文献之时,瞥到了一则见闻,坊间传说,这位醉和春白昼穿金戴银霓裳羽衣是为花魁,月下则是盗取鼎玉金珠的花盗。”
押狩未答,已是默认。
“如此越过高墙蒙得过御林军之人,岂会随意就被一帮土匪索命?”
似有一个铃,这缇骑是解铃人。
“我猜测——是这老板娘与她丈夫,在为这伙匪人斟酒上菜之时,听见了他们要对你和你的同伴作歹,于是这位女子便即刻去知会你,因骑马声势太大,她便从竹林间穿行。可店里少了一人却是明显的很,那憨老板估计招架不住就被手刃,一伙人便去追杀老板娘。”
“你为何什么都知道?”
“我说过,我一路追随千雪姬的足迹,那位名叫杺的姑娘,我也拜访过了,事件巨无靡细。”
一听见封云鸿与那森女聊过,杺的音,杺的貌又漪澜眼帘。
不知她此刻如何?
誓言,他又想起了雪地中的誓言。
因一时心快,则愤愤离去。
倒留了她一个人。
不——现在是该明晰一切的时刻,婆婆妈妈什么!
“可是,”押狩说,“他们若在在竹林里将其杀害,为何还要把尸首带回来?”
“你为何就不考虑,你的这位友人的轻功水平呢?”
押狩顺其念想,料想金盆洗手多年的徐娘,身形依旧不见走样,轻功也许保养上佳。
逍遥浪行世上这么久,徐娘也是他心中的轻功好手。
他遥想十几年前徐娘将军府上飞檐走壁劫小枝。
“的确,他们追不上她。”
封云鸿颔首表是。
“那这么一来,又是怎么一回事?”
“有第三者。”
封云鸿一语即出,如雷贯耳。
“你再来看看伤口。”
押狩听其言,光天下浪人竟任人意指,如此笑话他也顾不得。
竟还有第三人,他俨然有些目眩。
封云鸿身居其后不瞧一眼,道:“伤口位于肚脐右侧小腹处,滑肉门穴。创口小,未贯穿。血溢面积仅环穿口一寸。”
他转向押狩,肃然道:
“你是杀人鬼,你最清楚。”
“此处没有什么重要脏器,但却一击致命,且速度极快……”押狩蓦然,“这是暗器伤!”
未贯穿——暗器必定还在其肠内。
找到暗器,寻其物主,再尽其凌辱。
要叫那人生不如死,要叫他尝尝活人地狱!
押狩将生掰野味的手指探入伤口,堪堪向里,寸寸横挪。
在哪里?
一股焦躁烟熏一般灼烤他的心智。
怎么会这样?
“没找到吗?”封云鸿觉察不对劲。
“他娘的,没有!”
封云鸿屋内来回踱步,只一会儿,倏忽,他见窗柃之外,溪流缓缓。
“你收手吧,我知道了。”他道。
浪人急大了眸子,巴望着他。
缇骑解开蓑衣,解下绑手护腕,露出臂膀。
斑驳之痕,“三”字排开延绵蔓至手背。
常人一看,必定以为他是遭山间虎豹围困兽斗。
实则不然,却更为恐怖。
“雪剑幻化,刺入再收出。”
千雪姬在竹叶间伺机而动,押狩已看见了此番光景。
但他没看见封云鸿眼中的黑白。
他心中,只有燎原之恨!
押狩把徐娘的身子搂起,走到屋外。
三里外的竹林飒飒之音,书尽萧凉。
押狩为她修了一座精心的坟冢,在坑底先压一块床板,再取下小件物什搭肩一个小棺椁。
实在难以把目光从她的颜上挪去。
封云鸿将适才在屋内找到的斗笠戴上,并道:“我们时间不多。”
“我知道!”
押狩将背篓中的土一并推下,把土踏平压实,仿佛要冗余的思念都葬在这里。
树上一块无名碑。
浪人最后采下一簇紫草,轻轻放在碑前。
押狩不回首望马上的封云鸿,他只是低声喃喃:
这小小植丛,名曰,勿忘我。
“走!”
押狩翻身上马,扬长一鞭好似要冲上穹苍。
马蹄踏尘漾,潇潇不回首。此去阳关道,势要生死决。
二人马不停蹄,骈马不歇。
封云鸿有感,身旁纵然是浪人如他,嚣张跋扈。
可暗藏这躯壳之下,是如何感伤的魂魄呢?
他是缇骑,被千雪姬拽入冰雪炼狱,他见过她的脸。
那张脸就像雪山之巅盛开的莲,只敢远观怎难亵渎。
缇骑纵然是因追逐而存在,为追逐官府通缉要犯,也为寻一个道理。
千雪姬杀人无数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