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你动摇了吗?”押狩问道。
两人离开了地牢,重见晴空潋滟,但心情仍不舒畅。
事件有了新的转机,他们仍在迷雾中徘徊。
游廊上,封云鸿岿然不动。
押狩靠在绘满猛禽利爪的柱上,吊酒霖漉自酌。
“难道丛林里还有别的兽群。”缇骑作喻。
“你这是在为千雪姬开脱吗?”押狩颇有意见,“我觉得杀人之术已显而易见。你不要……”
停——
缇骑举手,凌空划过。
乍一刹那,寒气凛凛。
天空雁掠过。
押狩嗅到了。
空气中如瑶池芙蕖微展枝蔓吐苞而散的清香,那一夜的温存与唇齿。
千雪姬就在附近!
“我往东,你往西。!”封云鸿这般支使。
余音掷地时,地砖上仅残有四掌足印。
追逐着风与空气中牵丝的芬芳,浪人踏过一户户瓦檐。
残阳尚在,只是不断西沉,陨落在山岗氤氲之后。
狼。
他此刻是狼。
他让她盗走了一次妖刀,那么此日一定是那臭婊子的命数终结。
狼鼻细嗅,馥郁芬香冰凝在押狩的鼻尖。
遽然间,他看见了,一方高亭的八角攒尖上,那有一个女人。
那女人被最后的沉日裹挟,影却暧昧。
千雪姬。
她仿佛在望着自己,痴痴地笑。
笑若春园泛桃花。
押狩一面加快步履加快,以至夜色渐暗,连他的步伐都看得朦胧。
一面暗暗运气,让五脏六腑的火都集到拳上。
最后一跃,如跃山巅。
“啊——”他将重拳砸向千雪姬,势若流星破气不可挡,千雪姬只虚身一闪,重拳却把亭穹击穿一个巨洞,循洞视下,六层高亭都被一拳贯穿。
押狩起手抬拳,千雪姬只防不攻,因有被她欺的景象不断忆起,只怕是这女人的佯攻。
千雪姬千番想要张口作声,可浪人哪肯给她这个机会。
杀戮。
他的脑海中,只有杀戮。
把她的头颅掰开。
“我的刀在哪呢!婊子!”
浪人一刻不停手,拳脚如火焚骨。
蓦的,他猝然觉得喘不过气。
千雪姬见他拳法变得无章,便道:“看来,时候到了。”
押狩只道意识模糊,眼前千雪姬似有重影。
“你这狗婆娘又给我施了什么东西?”
“你应当少喝些酒的。”千雪姬揶揄他道。
酒?
酒!
浪人这般才意识到,他与那缇骑都以为千雪姬藏在人群之中,可未曾想过追迹者就易容成那酒家。
而酒肆里酒香浓郁可传十里,千雪姬的体香就被遮盖,难怪自己嗅不出。
酒中必定有着麻药,此刻封云鸿约莫也在往西十几里外的某处昏去。
竟叫她又给自己摆了一道。
“我的刀呢?”押狩用残余无几的气力问道。
“被偷走了。”
一个从别人处偷来的刀,又叫别人再偷去了。
这可是何等荒谬的笑话。
可千雪姬的冷颜上,却写满了惊怖。
那一定是一个千雪姬自知是螳臂当车的人物。
“是谁盗走的?”
押狩已气若游丝。
“一个你我都没有能力阻挡的人。”
“我可是浪人……”
押狩喉头像是被冰凌戳破,而再发不了声。
“你不要多费气力,只要听我把话说完。”
了无生色的傀儡偶,此刻形容浪人的模样最为恰当了。
“那一夜,我本无意把你的阳气尽数吸走,所以你还活着。我只是需要你的妖刀。
“你可能对妖刀中的能量尚未熟晓,那把妖刀可以用作拯救,也可以造成湮灭。
“我会去把妖刀夺回,你因此,要去崮山镇等我。
“我在这里,为表我的诚意……”
千雪姬把掌置于素梅襟衽前,她暗自运气,周身的尘粒成核,开始落雪。
雪落在押狩的眉间。
千雪姬再把掌一舒,一颗滚烫的丹朱圆珠置在押狩的掌心。
“这是我的阳珠,大概就是你们人类的心吧。
“如果十五天后你没来到崮山镇,我就会被冰霜吞噬而亡,你就再也不知道妖刀的下落。
“另外,路上定要小心名曰‘夜魔’之物,他们本是追猎我而来,你因我也卷入了此事件,说不定他们也会对你与那森女不测。
“那么,半月后,崮山镇见,我会还给你刀,你要把阳珠还给我。”
千雪姬整饬白裳,一摄衽,一拂袂,就消失了。
幻化成雪花,乘风去苍穹。
响美人无望,万家城火遥。
押狩的最后一眼,就是最后一缕残阳。
待浪人醒来之时,更夫已经鸣了丑时四更的梆子。
封云鸿坐在自己身旁,靠在柳梢尖叶向上弯的飞檐上。
浪人也给自己寻了个好翘角,在琉璃瓦上不省人事许久,实在咯着脊骨生疼。
两人久久不语。
凝望着天河,不知二人看得是否同一颗远辰。
突然,不知是谁先笑了。
然后另一个人就跟着笑了起来。
两人越笑越大声,笑声像是蘸在镜潭之中的丹青。
冰魄下,整个焕州城都睡去,只有两个遭女人愚弄的男人在狂笑。
押狩低头看向手中的阳珠,原来恍然一切都是真的。
他举手向皓月,两指夹着阳珠。
阳珠散发淡淡的赤色荧光,默默的。
“该出发了。”押狩道。
“去哪儿?”
“崮山镇。”
夜已深,人已寐。
浪人再次成为孤身一人。
半个时辰前,凉夜潇潇,高亭戗脊两道。
缇骑整顿衣裳,提携青玉剑,极目远眺玉盘冰清下的南方。
雾色幽眇,皛皛行云浮月光。
“那么,再见。”
封云鸿闪身一跃,乘风而翔。
这人好独孤,食寂寞。而独孤者,如他封云鸿,却在沉寂之中,不销一丝迷惘。
缇骑去寻千雪姬的倩影了,浪人也该去拾起落在地上的誓言了。
“我,浪人氏族第十三代目,浪人鬼头蛮樱子之三子,浪人氏族最后一人,押狩。”再此发誓——
“会护送森女公主,前往南境·海之国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