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月色红烛归

作者:风见鷄 | 发布时间:2018-10-01 10:48 |字数:2389

    那起誓时的铮铮声掷,此刻犹在望。

    万家药铺就在前方。

    月色清秋,黯云开。

    浪人恍然有些不知所措,不知见了森女该作何辩解,而自己本无需辩解,同徐娘是自己曾深爱的女子是愚公难移的铁山一般,事实是无需辩解。而辩解反倒叫自己不自在,故自己本需不做任何解释,可押狩,似乎又染了儿女情怀,觉得于心不忍,于杺不公。

    自己是何时都开始思及这般凡人情长了。

    真是折煞自己。

    可现在。

    他一步踏空去,落在万家二楼的小厢窗棂上,烛台上灯影憧憧,映得床榻上那被褥那稚嫩的脸蛋。

    自己现在回来了。

    森女宛然熟睡着,发梢冉冉落在木槐枕上。

    他嗅,嗅着森女的气息。

    日往,纵然没有如此安然,因风餐露宿。此刻却有这样的时机,恍惚发觉,这香味,万种胭脂香粉都无可比拟。

    那香味似脱胎自广袤森木之秘境,有着世上所有花蕊的馥蜜之和。

    又好像,这香,是自己多年前喝的老酒。

    成谜的香气,犹如隐世的丁香。

    “你回来了。”

    忽然有一女声传来,押狩闻声一惊,原来是万小夕提着红烛半夜去行个方便,此时回来,却看见了浪人深邃的弥望。

    “嗯。”押狩道。

    身着素衣,不施粉黛不着秾艳的小夕,远山之黛眉眼俏,是个落落大方的娉婷少女。

    “你知道吗?”小夕在押狩的身旁凭窗坐下,“杺和我打了个赌呢。”

    “打什么赌?”

    “赌你回不回来。”

    “她肯定是赌我不回来吧。”押狩哂笑。

    “是啊,而我赌得却是你回来呢。”

    押狩顿生了一丝兴趣。

    “为什么,你觉得我会回来?”

    “因为,你没有理由不回来啊。”

    巧笑倩兮。

    押狩望着烛光,似是思考什么。小夕见状,忽发一语:

    “为什么,不跟我讲讲你曾经的冒险呢?”

    “你不睡觉吗?”押狩反问。

    “天已经要破晓了,而这房间里只有我和你看着彼此,听着彼此说话。我只是想好好珍惜这千载难逢的机会。”

    押狩见她眼中闪着光,又见远边东曦既驾。

    “好,你想要听什么。”

    “我想听,你遇到过的,最难对付的对手。”

    最难对付的对手。

    押狩拈指撮唇,开始思索。

    窗外,辰光之明熙潮汐褪去,阳光逐渐铺陈新的一天。

    杺的睡眼弥蒙睁开时,只见眼前两人。

    一人是小夕,另一人……

    另一人是押狩。

    两人相谈甚欢,小夕笑声琅琅不绝。

    高山流水觅知音,或许正是两人带给森女的感觉。

    押狩无意一瞥,看见杺要躲避的眼神,止住了声。

    小夕也回首,坐在床榻激悦地把杺扶起,“你看啊,是押狩哥回来了。”

    杺鼓起勇气正眼看去,而押狩又别过眼去看阁下的行人倥偬。

    刻意。

    “你为什么……”杺正要发问,押狩就从窗外跳了下去。

    只有小夕知道,此刻押狩对杺的不理不睬,只不过是大男人的执拗劲罢了。昨晚的弥望,那眼中的万般矛盾,聪慧如她尚且望得穿。

    “你看,我打赌赢了喔。”

    杺只得点点头。

    “那么,你就要遵守诺言喔。”

    “嗯。”

    “刚才,押狩哥同我聊了很久的冒险旅途喔。”

    “你们从半夜开始聊起的?”

    “白驹过隙,一晃即逝。我也没有什么概念。”

    “你们聊了什么呢?”

    “古丹青。”小夕说了个人名,“押狩哥十一年前与之有过一战,那一战,是最然他头疼的一回,打了两天三夜,打到两方都口干舌燥饥肠辘辘。最后却只能一同去小酒馆填饱肚子,约好改日有缘再战。”

    小夕描述地万般真切,声色并茂宛若茶馆说书人。可杺对这些事情,却闻所未闻。

    只因浪人他,也从未提起。

    杺这才发现,数月的旅行,却缥缈不如一夜别家姑娘的彻谈来的情真意切。

    也许,自己也正是因为对其不够了解,才会导致两天的分道扬镳。

    此方他归来,自己不正当道歉吗?

    可尊贵公主如她,礼数之谈仍在心头挥散不去。

    管他的。

    此番头绪狼藉,而押狩又蓦地坐在了窗棂前,手中提着一屉从小贩手里抢来的馒头。

    “给你吃。”押狩递了一个给了小夕。

    “谢谢押狩哥。”

    押狩自个儿则大快朵颐起来,对杺的存在置若罔闻。

    “为什么我没有啊?”杺问道。

    “因为大爷我乐意不给你。”押狩道。

    “这可不就是无赖啊。”杺道。

    “可不是嘛!”押狩提着那屉馒头,穿过闺房往楼下去。

    杺速速敛衽,还来不及把螺髻绾起,就被小夕牵起手一同跟随。

    下到楼下。

    只见浪人一手提着笼屉,一手向店里伙计分着馒头,连万户老掌柜都有一份,每个人都诚惶诚恐,两日一别今日归,真不知这大爷葫芦里又在卖什么古怪药。

    分到最后,就剩下最后一个馒头。

    这店里所有人都有,独杺一人没有。

    伙计们和万掌柜的目光都投向森女身上,就好似自己眉间点了一记寿阳妆惹人眼球。这感觉真叫人不爽,而她也知,这浪人是要取笑自己。

    只是尚未触及自己的底线。

    押狩是假意要讨自己不欢喜,还是仍在气着自己。

    她想道歉。

    “好了,我玩够了。”

    此话一出,真叫杺一番释然。

    “你接着。”押狩把笼屉里最后一个馒头扔给森女。

    但在森女的眼帘,那浪人岂是要她吃馒头。

    押狩出手时,腕部一发寸劲,那花白的馒头同一杆火铳无分轩轾。

    只听嘭的一声回响,那白色炮弹在杺的脚边炸开,爆出其中的白絮,蒸汽氤氲。

    此间,无人敢作声。

    连小夕都不知该说些什么,更遑论她的老爹一众了。

    铺子外,青天白日,马车倥偬,街道骚骚。哪能听得——

    听得这毫无缛丽的药铺内的少女哭泣。

    森女低眉,似已无力在抬头。

    故泪眼控制不住,如四月霖澍难能止住。

    真的控制不住了……

    这就是自己的底线了。

    浪人真是无赖啊。

    自己可是森女世家的公主啊。

    杺一瞬竟有了扇浪人一巴掌的邪念,而身子也不由得要向前倾去,掌心也凝了些气力。

    垂首低眼,看到浪人的黑靴时。

    杺猛地抬起头来,那掌就要往浪人的脸上打去。

    只是那只手,徒然遭浪人的大手箍住。

    而浪人也看见了,被自己伤透了心的人儿的婆娑泪眼,和她的腮红,她的双眉颦蹙。

    “真是的,怎么又哭了。”

    押狩一边道,一边从交襟里掏出一个用素帕包裹的馒头,解下了帕,直接塞进杺的嘴里。

    他再把手松开,把笼屉甩给万掌柜的怀里。

    “快,你拿去付钱!”

    “大爷,你这不是折煞老夫嘛。”

    看他百般委屈,押狩却更加快活,愈加佻达。

    “本大爷就好折煞你这老头儿,还不快去。”

    押狩提着万掌柜的环肥束腰就往门槛外拽,惹得铺子内一派欢欣怡悦。

    浪人其实只想着,把她的泪止住。

    森女看着掌柜的滑稽模样,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中原馒头本不加糖,可口中的馒头,却甜得如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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