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腰平坦处,两间小屋,屋子外面围着一道篱笆,这个时节,粉的,白的牵牛花,密密得攀爬在篱笆上,开得灿烂到荼蘼。小姑娘推开门,喊了一声:“师兄!”没人应,奇怪,出门时他还在院子里琢磨着怎么做渔网,这会儿怎么没人了。她走进屋里,放声喊道:“师兄?”见鬼了,真没人?“黎序!”
“清清,清清!”屋外传来少年清朗的声音,屋子里的小姑娘后背一颤,心虚地咳了一声,继而跑出屋子。
身姿颀长的少年,如这三月里的春光,朝气蓬勃,他手里举着两条还在蹦跶的鱼,得意地朝小姑娘一笑:“看,我给你捉的鱼,怎么样?厉害吧!”
幼清走到黎序面前,惊讶地问道:“真抓到了?”
“这不是吗?”黎序将鱼放到院子里的缸里养着:“今晚你就可以做鱼汤喝了,从入冬就一直嚷着喝鱼汤,这会儿可算是满足你了。”
“我知道师兄一直最疼我。”幼清听了黎序的话,高兴地三两下蹦到他身边,拽着他的袖口,两眼亮晶晶地闪着,那双眼像是夏夜里银河里的星子,光彩夺目。黎序偏过头,看着风中摇曳的牵牛花说道:“知道就好,那以后你就不要再伙同老头一起欺负我就好。”
“嗯?我什么时候欺负你了?”幼清疑惑。
黎序摆摆手,叹息一声:“那些往事不提也罢,忘了,都忘了。”
太阳将近西山,黎序将洗好的鱼交给幼清,自己则回到屋子里翻看老头儿给他留下的书,手里的这本《无字录》应该有些年头了,有些字的墨色已褪,模糊难辨。
跳动的烛火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黎序捏着纸张,出神了许久。老头已经三个月没有报过平安了,难道出了什么事?他心下难以平静,指尖轻轻地敲击着桌面。
“师兄,吃饭了。”幼清的声音自门外响起,黎序合起书,整齐地放好,而后,起身出了屋子。
乳白色的鱼汤表面撒了一点小葱,馥郁鲜美的香气弥散了整个屋子,黎序咽了口口水,拿起桌上的碗,自顾自地盛了一碗。“嘶……人间美味。”他喟叹一声,神情享受。
“还有椒盐兔肉,你尝尝。”幼清将盘子放到黎序跟前,满眼期望地看着他。黎序夹起一筷子,送进嘴里,对着幼清比了手势,她一见满足地笑了。“往日里,你总要和师傅争这兔肉,今日师傅不在,你一人独享吧。”末了,看着兔肉,她叹息一声:“怎的这次师傅下山这么久还未归来。”
黎序三两下将兔肉扒拉进自己的碗里,待吃饱喝足后,他平躺在榻上,问幼清:“你想不想下山?”
“下山?”幼清眨了眨眼睛:“师傅不是说外面世道乱,让我们不要出去吗?”
“少来,你会听老头的话,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也天天念着下山玩一趟。”黎序翘着腿,嘚瑟地轻抖着。“你此刻却是装着一副好徒弟的模样,不过是想着,等师傅发现好找理由逃脱了惩罚罢了。”
“师兄……”幼清丢下碗,扑到他身边,讪讪地笑道:“我就知道你最聪明,这全天下,知我者莫过于师兄也,我怎敢糊弄于你,只不过是想着保持一点女儿家的矜持罢了。”
黎序眼珠转了一转,说道:“那你我收拾收拾,三日后我们下山,老头还有不少庇身的宝贝,一同收拾了,说不定能派上用场。”
幼清为黎序夹了一筷子兔肉,谄媚地笑道:“那就劳烦师兄带着我山下一游了,来……幼清仅以这块兔肉向师兄聊表谢意了。”
黎序嚼着兔肉,撇过脸,仰着下颌,轻哼道:“马屁精。”
三月十八,玉堂黄道,宜出行。
幼清锁好门,将钥匙压在篱笆下的一块大石头下,转头朝黎序嘱咐道:“师兄,钥匙我放在这儿了,你莫忘了,到时我俩回不了家。”
黎序像是个站立的支架,全身上下挂满了包裹,闻言,他艰难地瞥过眼,对着幼清喊道:“行了,我记住了,你快过来接一下这几个包袱,都要掉了。”
幼清磨磨蹭蹭地走过去,接过两个包裹背在自己身上。“哼,你倒是奸滑,只是背两个轻的,重的全压在我背上。” 黎序似是终于受不住似的,被后背的包袱坠得向后一仰。“我身子骨一向瘦弱,如今师傅一离开,你就失了老实本分的面目,极力压榨我。”
“我没有。”幼清急忙辩解。
“怎得没有,往日里你背着那牛一样的重物也没见你喘气,如今怎的,就只能背这两只轻便的,哎哟,我这腰似乎闪了,你快把包袱从我身上拿下去。”
幼清憋得满脸通红,生怕真的把黎序压坏了,她三两下帮黎序卸下包袱,蹲在他面前,小心翼翼地问道:“师兄,你还好吗?不若我们还是不要下山了吧,就待在山上等师傅回来。”
“那怎么能成,师傅外出已半年有余,如今音讯尽失,他在世上只有我们两个徒儿,怎的我们也得出门去寻他,以防他在外面遇上了什么事儿呢。”黎序轻拍着大腿一副及其担忧的模样,他伸手指着幼清的鼻头,斥她:“往日师傅最疼爱的就是你,如今他下落不明,你就一点也不担心吗?”
幼清羞愧地低下头,喏喏地回道:“往日里师傅总是说外面世界,人心诡变,凶险难测,你我二人已有十多年未出过这深山,外面恐怕早已天翻地覆,如今,你我二人不知深浅,如何在这茫茫人世寻找师傅?”她垂着眼睑,语气越发低落:“师兄,我并非不心忧师傅的,可是如今师兄你身体也不好,我是怕师傅没寻回来,师兄再出了意外,那我在这世上要怎么活得下去。师兄,我并不是不忧心师傅,我只是怕只剩下我一个人。”
“傻子,师兄怎会丢下你独自一人呢,你放心,只要你我都系着这凤凰铃铛,不论天涯海角,我们都能找得到彼此。”他伸出手轻轻地拢起她耳边的碎发,声音轻柔地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