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回声

作者:怀九 | 发布时间:2018-09-13 21:19 |字数:2836

    悲剧并没有发生。这处地界没有被红色沾染。

    他被拉了回来。呼啸而过的货车几乎是擦着他的鼻尖飞驰而去,甚至让他感到了一丝擦伤般的微痛,但他至始至终面容平静,未曾产生什么波动,连眸光都没有一丝颤动。

    把他拽回来的是短发的女孩子,她似乎因为过度的紧绷而喘出带着颤音的气息,墨绿色的发丝被冷汗浸湿贴在她的脸侧,一幅心有余悸的样子。她的书包落在身后的地上,搭扣的包甚至打开了散出了里面的书本。

    金卷发的女孩子由于惊吓而几乎腿软,依靠着身后的人才没有跌倒。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快到除了拽住烛的少女之外,没有任何人阻止他。

    这一片地界本就不是大路,来往的人没有大路上多,即便有注意到的也只是匆匆一眼便不再注意——谁会在意一个陌生人呢,更何况是在没有任何事情发生的时候。

    “放手。”烛的语调过分平静。

    而这样的平静,却成为点燃拽着他的少女怒气的那一点火星。

    “古烛!你倒是给我好好看清楚啊!别忘了你是怎么活下来的!要是我没有拉住你,你想就这么被碾死吗——”

    然而还不等烛开口说话,就已经有女声接话了——同样是被燃起的怒意,然而却是对着作为救人者的少女。

    是被叫做“小幸”的那个女孩子,她甩开了扶着自己的女孩,快步走上前就扯开了那人拽着烛手臂的手,染着怒气的声音不复原本娇俏的感觉。

    “都说了让你放手了!萧昼泉,你别给我碰他!不准提她!”

    “小幸!你——”

    就仿佛原本被掩盖的伤口被撕扯开来,疼得人撕心裂肺,令人歇斯底里。

    “谁让你这么和小泉说话了!”原本由于被幸推开而显出懦弱神色的茹,在幸对着泉怒声的瞬间就被刺激到,一改怯懦的样子,把泉护在身后,瞪大了浅红色眸子,就仿佛愤怒的母狮一般,那头卷曲的红发都仿佛要炸起。

    争端的缘由甚至不甚明晰,仅仅在一瞬间就爆发开来,她们争吵的样子和方才其乐融融玩闹的样子完全相反。

    原本才因为友人被拉回来而松了口气的响心弦再一次紧绷,这样的争吵他并不是没有见过,但是在这种情况下,明显比过去的每一次都要更加糟糕。他急忙上前,伸臂隔开了她们三人,出言劝阻。

    但也许双方都被刺激到,甚至因为隐晦提到了那个人,她们三人没有一点冷静下来的迹象。如果不是因为响还隔开她们,她们早已撕扯在一起也不是不可能。

    政响尽力地劝阻她们,但是这一次却不如以往凑效。

    “阿响,这件事情和你没关系!”

    “政响,你最好别多说话!”

    这场争吵和以前的状况完全不同,她们吵起来的架势完全是一副不完全破裂把不会罢休的样子,几乎是吵红了眼。

    作为争吵开始的烛却对此莫不关心,他只是默默地把视线移开,看向了自己原本要去的方向,就和方才一样完全毫无波动。他看上去对什么都不在意,不论是和他维持着朋友关系的人,还是关于自己的生死。即便算得上青梅竹马的朋友这样争吵起来,他也没有一点的波动——仿佛心已死。

    响在劝阻之余不忘抬头查看友人的状况,发现他依旧和以往一样漠然的样子。也许是因为这样的争吵次数在这么几年里实在太多了,也许是因为他们之间的裂缝变得越来越大,隔阂变得越来越深,响穆然间感到了一种疲惫和失望。

    曾经能够如此融洽在一起的六人,为何如今却变成这样。一人的坠落成了所有人的阴影,那么多年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友情,尽力地无视产生的隔阂,试图粉饰太平,最终也不过变成如此的局面。

    打断了着近乎无解的争吵的是来自终端的铃声,他们几乎同时望向了拿着终端的烛。铃声是特别设置的录音,是模糊的音质不良的歌声,但就是这样的铃声让他们僵持住了。

    从激烈的争吵瞬间转为极致的安静,现场的氛围变得有些古怪。

    烛捏着终端的手微微用力,面部的神情也出现了微妙的变化,是难掩的期待和一种克制的愤怒糅合起来的复杂情感,桃花眼不再是那样微垂的无神样子,而是紧紧地盯着终端屏幕。

    幸的声音缓和下来,由于刚才的争吵而微微沙哑,她的手微微探出,然而最终还是垂了下去。

    铃声持续不断地响着,大概是不被接听就不打算停下的意思。

    “阿烛,要不今年就不要……”

    铃声停止了,烛还是在快要截断通话之前确认了接听,就像以往每一次一样——即便谁都清楚这不过是一场骗局。

    然后在他暗下神色打算结束这场骗局的时候,凑到耳边的终端传出了人声。

    “阿烛,好久不见。”

    这个世界的科技发展,比起几十年前有了巨大的提升。如果要说具体的例子,简单而言可以从对人口登记来看。

    合法的登记在案的人口,在登记的时候会发放注射药剂的证明。在注射疫苗的同时,登记着个人信息和存活档案的微型芯片也会一同注射进去。身份芯片从注入人体开始运行,直到人体死去失去效用,也就是所谓成为死亡人口。

    政府还会发放与身份芯片相对的终端号,终端号与公民体内的芯片产生感应才能使用,因此终端号对于国家公民而言是一对一使用,自然也无人可以冒用。对应一枚身份芯片的终端号,在身份芯片失去效用后就会予以回收,无人能够再次动用。

    这就代表着,根本就不该存在冒充死者这种情况。

    ……理应不存在的。

    五年前,名为萤的女孩子,早就已经在悬崖下,随着那漫开的血色结束了人生。

    属于她的芯片在那一刻停止了运行,在档案记录上她的名字从此灰暗下去。她的人生就此结束了,在结束的那刻,也为自己仍然停留在人世的友人的人生蒙上了血色的阴影。

    时间是良药,再怎么疼痛的伤口,终将随着时间愈合,就算最后留下了无法消除的疤痕,也不会再如过去一般疼得撕心裂肺。然而,如果那道伤口在还未愈合,伤口结痂还未剥落之前就被揭开呢?

    变得更疼,变得更让人无法忘却,不是最初受伤时的撕裂之痛,而是绵长难忍的钝痛阵痛,指甲戳进伤口的疼痛感。

    原本关于“萤”的故事,在五年就就该结束,就算她再怎么重要,那也只会成为几个人心中的伤口,就此埋藏。

    然而,每年的六月十四和七月八,古烛的终端都会收到一个通话请求,如果是陌生人的通话请求,曾经年幼的孩子是绝对不会接通的。然而,对方的终端号和特别的铃声,分明就是属于已经死去的那个女孩。

    六月十四是个特殊的日子。在五年前的那个六月十四,年幼的女孩拨通了号码,对自己的友人发出了去山谷玩耍的询问。也是那一天的询问,为之后的结局做下了奠基。

    而七月三,是古烛出生的日子,也就是往常意义上人们会庆生的日子。然而,生日这种日子,对于古烛而言——根本就已经没有再庆祝的意义了。

    接通的通话请求,从来没有一次传来过任何人声,就仿佛恶作剧一般的通讯。在接到第一次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报警,举报滥用了死者终端号的罪人。然而在通话结束后,终端上却没有留下任何的痕迹。

    出于复杂的感情,烛终究没有再想着去举报使用那个终端号的人。他抱着半是愤怒办事期待的心情,等待着每一通拨来的通讯,即便对方从来没有发出过任何声音,即便他深刻地明白那个事实。

    在五年前的时候,萧流萤就已经死了的事实。

    这大概是一场不知有何意义的骗局。幸和响不是没有劝过他早日断绝,泉也不是没有给他分析过利弊,连茹也对他说过不合适。但五年来,他始终选择接通对方拨打过来的每一通通讯,然后等着对方挂断——即便不过是虚假的安慰,即便不过是把伤口挖开更觉疼痛。

    然而在他这次终于决定,要结束这场也许算是善意的骗局的时候,音响里却传出了声音。

    “阿烛,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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