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敏感地注意到了萤努力掩藏的不安和难过,她回想着昨天和她见面的时候,久未相见的四个女孩子聚在一起聊天。
仔细回想起来的话,她仅仅只是安静地温柔地回应着,然而却几乎没有更多地参与到话题之中,可以说完全只有她们三个在那里诉说着——她根本没有什么能够说的。
即便曾经再怎么亲近,即便他们之间的感情似乎未曾改变,即便他们内心告诉自己“她没有变,我们也没有”,但是事实上,相隔了五年的时间,早就全都不一样了。
萤倾听着她们这么多年的思念和故事,她们感到了满足,但是事实上,却是将他们分离了五年,而这五年的故事中没有她的存在这样血淋淋的事实撕裂在她的面前。
如果说对她们而言满足了倾诉和亲近的愿望,这样的欢愉麻痹了他们对现实的痛苦,那么对于萤而言……真的能够和他们共情吗?
至少……幸刚刚那一瞬间所感受到的,是没有。
“小萤,你在难过吗?”
幸对着萤说话向来直白,她虽然言语带着犹疑之意,但出于担心还是问了出来——也许也有出于掌控欲,她希望更加清楚萤的心情。
然而,浅金发色的少女只是弯了弯嘴角,就仿佛刚刚出现的那一瞬愣神只是错觉一般,“没有啊,我很高兴。”
“……我知道了。嗯,小萤开心的话……”幸自然知道自己感受到的不是错觉,但是却怎么都没法再说出更多,“那、那我就很开心了。”
她直觉自己不能戳破,否则,大概会打破很多东西。因此,即便真切地感受到了她的失落,幸也只能忍住言语,而不去言说什么。
——没有办法的,即便是她,也希望能够留住这一份美好啊。即便是自小就能够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的幸,也终于碰到了自己留不住的东西。
她清楚地知道,就算自家的势力再怎么庞大,也不可能做到将死者复生这种事情。她突然想起来那天,父母一改曾经的态度,无论如何都不愿松口的样子,突然心生怀疑,察觉些什么蹊跷。
幸在房间里换着衣服,攥着足尖鞋,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虽然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记忆久远的问题,而不太清晰导致的疑心病,但是不弄清楚……她怎么想都不甘心。
她站在那个人的面前,说着,“我有点事情非常在意……所以、所以要提早离开了。”
“小萤,之后约定好的,一定要、陪我去啊?”
萧流萤的面容上看不出任何的负面情绪,她踮起脚尖,抬手摸了摸幸的发顶,说,“当然,我一定会好好遵守约定的。”
门轻轻地合上了,萤脸上温柔的笑容微微收敛下来,显出了毫无表情的样子,茫然、漠然,那双温润的眼睛的眼神,甚至有些像古烛那样麻木而冷漠。
“萤,不要想太多,”骨在她身边坐下,说道,“这是必然会发生的事情。”
“……我知道的。”萤轻声回应道,抬起手看着自己白皙的右手,没有微蹙,蓝色的眸子微微荡起了波澜,“我明明知道的。”
“我明明知道肯定会有差距……”
“但是,骨,”微微带着哭音的少女音,她喉间似乎哽咽着,强忍着哭声,“为什么是我呢?”
从悬崖上坠落的时候,她根本无法思考,树枝树叶刮过皮肤的痛楚,好像皮肤都被刮破,血都开始渗出,但是再痛,也没有最后那一瞬间疼。
即便已经死去,她都不可能忘记的。已经疼到看不见东西,但是却能感觉到自己越来越冷,明明应该只有很短的时间,却仿佛被硬生生延长了一般——她的血液在流失。
疼痛感和冰冷。
她根本不可能忘记。甚至,在自己已经脱离那具身体的时候,还在控制不住地发抖,就仿佛,那疼痛和冰冷,已经完全铭刻在了灵魂上一样。
她的内心深处一直在哭叫着——好疼、好疼、好疼。
甚至,内心温柔的女孩子,明明几乎从未有过恶意的女孩,在内心产生了怨恨和扭曲——为什么、为什么是我……
来自年幼孩子的质问和痛哭,对被就这样结束的怨恨。对……幸存者的怨恨。
——明明我们一起掉了下来……为什么是我?
后来在骨的帮助下清醒过来的萤,逃脱了变成怨鬼的终局,但是,却无法避免地被染黑了,原本纯澈的颜色,终究被怨恨污染,之后意识到了这一切,她无法忍受地产生了自我厌恶。
在最开始的时间里,骨最常看见的,就是小小的女孩呆愣地抱成一团蜷缩在原地,口中低声说着。
“——好恶心……”
她没有在说任何其他的东西,她所感到恶心的、所感到厌恶的,是自己的心思。
她对自己的变化——感到恶心。